回到病房,看到荷蔼睡眼惺忪地望着窗外,隔壁病床的老先生说身体不适,却不接受检查只盖着棉被睡觉,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入院的呢?
“啊……你上哪去了?”
大概因为才刚起床,说起话有些精神不济,我在椅子而不是在床上坐下,编造了一个「去厕所」这种可能马上会露出马脚的谎言,不过却没看到荷蔼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口中喃喃念着听不懂的话语。
“小艾差不多能出院了吧?”
我触摸荷蔼的绷带及发丝,她总是抱怨着一定要洗头,所以每晚都会擅自拆下绷带,洗完头以后再由我帮她重新把绷带绑回去。老实说,她的头发就算是拍马屁也没有美到能被当作世界遗产般美丽。“阿文好之前不能出院。”
”别逞强啊。”
“在那之前不出院。”
她鼓起腮帮子,毫不掩饰地闹起别扭,接着还把棉被拉到头顶盖住全身,像个小孩子一样拒绝继续说下去。
“小艾,这是我的床耶。”
就算摇晃荷蔼的肩膀,她也毫不理会。
我开玩笑地将手伸进棉被搔她的脚底,荷蔼对这动作十分敏感,不断跺脚呻吟。我的渔业魂被她的新鲜度和活力感化,把其他的远大志向全都燃烧殆尽,不过我很难联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志向而从事远洋渔业,所以并不觉得这有帮到什么大忙。现在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判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我继续搔痒,同时想着罗曼。
和她之间的回忆并不全是痛苦的……
几天后,荷蔼头上的绷带由医生拆下。
然后又裹上多了一倍的绷带。
荷蔼住的病房是豪华单人房,备有专用浴室,连电磁炉都是病房附属设备之一。住房费用和住院费分开计算,一晚的费用是软妹币3000元左右,我认为是十分不合理的价格。之所以设定这个价格,是为了让人们感慨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有钱人,不过没想到那种价格的房间竟然真的有人会使用,让我不禁为世界的深奥难解感到讶异和惊叹。
我就在那间一辈子也不可能住进去的病房里独自发呆。
病房内被暖色系的色彩环绕,和以浅白色为基调的医院宛如礼拜一和礼拜五般天差地远。暖气的运作声撼动耳膜,勾起人的睡意。
我在床尾坐下,伸长双脚打发无聊时间,而住在这间病房的患者荷蔼,被警察以被害者的身分半强迫地接受警方的询问,我就像只忠犬焦急地等待她的归来。骗你的。
「……………………………………」
今天早上,荷蔼的头部再次遇上花瓶,她竟然大白天的在这间寝室里因伤满身是血,不过这次依旧没有昏厥,自己步行寻找医生接受治疗。不过有一点和上次不同。
这次的伤是他人造成的,为我说明情况的医生是这么说的。
我还没碰到头上多了一道新伤的荷蔼。
而我就像只讨食物吃的忠狗般等待她的归来。
我用丁字杖敲打地板,撞击声并没有大到能在病房内回响。
第一道伤是她用自己的手,拿没有花的花瓶砸伤自己头部所造成。
不过这次却是别人的手,拿着插有盛开龙爪花的花瓶朝她额头上方砸下所造成。
我又朝地板敲、敲、不断地敲。
「真是的,她在搞什么啊?」
可以欺负荷蔼的只有我。
「……骗你的。」
因为不会欺负荷蔼的才是阿文。
哪天要是遇到犯人,该表现的愤慨程度大概是从怀里拿出带锯条的匕首左右吧!左右拉动式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我迎接的是挂着笑容的访客和冰冷的空气,这两者把我刚刚的想法给打散。
“呀——是阿文耶——”
那是好像魔笛、鼓笛般毫不胆怯的笑声。
我也直率地回答“好久不见了,耶斯莫拉。”
“如果你讨厌小艾以外的人叫你阿文,那就多用一点表情来表现喔。”
“谢谢你的忠告,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会举起右手发言的。”
安思纯不客气地走近。她散着头发,身穿长袖针织上衣配格子花纹的围巾,脖子上的围巾长得夸张,让人怀疑会不会不小心被勒死?由于她的外表和实际年龄不符,什么打扮都挺适合的。她一屁股坐到我身边。
“今天不是穿横条纹囚犯装啊?”
“那是决胜负的时候穿的。”
“原来如此。那天是要跟谁决胜负呢?警卫吗?”
思纯小姐的脸就在我的眼前,她的嘴唇散发着光泽,肌肤也毫不干燥。
“是先来评估住院环境吗?”
“抱歉辜负你的期待了,我只是来看阿文的。”
有个美女姊姊对自己这么说,不老实表现内心的喜悦也许是种损失。不过因为对象是思纯小姐,所以我觉得不表现也无所谓。
“来了之后没想到这里似乎发生了一些问题呢,譬如有人不见、荷蔼被攻击……”
“对呀。啊!还有一件事就是思纯小姐来看我。”
“我来探望阿文这件事竟然被当成问题看待,真是有如在夜路被小恋盘问般光荣呢。”
思纯小姐拿起电视遥控器并按下开关,将频道固定在经典剧场台,现在刚好是电视连续剧午间时段的播放时间,个人病房的电视不用购买电视卡就能收看。“阿文真是个很棒的娱乐,是要到无人岛生活的时候一定会想带去的珍品呢。”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无人岛啊?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要带荷蔼一起去。
不过,好像有一点被人当玩具对待的感觉耶。
“那么,就让我说一席笑话,虽然不清楚是否能符合您的期待…”
思纯小姐的眼球因我的这一句话而转动,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她的眼睛很细,所以很难从眼神探知她的想法,不过连电视里的人也和她有同样的想法,说着没想到你是会想这种事的人。
“这是关于我朋友的故事。”
“阿文你有朋友?”
“讲太快了,认识而已。”
“原来如此,这还说得通。”思纯小姐如此回答。
「快点回答!」电视传来妻子斥责外遇丈夫的怒吼。
我暂停一秒,开始诉说那件事:
“我认识的那个人是个男的,那家伙有个现在进行式的女友。结果有一天,大约一年没见面的前女友突然出现在那个男生的面前。”
“出血的状况如何呢?”
“你脑筋转太快了吧,又没变成刀剑厮杀的战争场面。前女友只稍微打了声招呼就走了,但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还是很在意。思纯小姐觉得那个前女友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觉得是拐弯抹角地想拿赡养费。”
“我认识的那个人可是很会做保险措施的哦。”
这个人没救了,根本是个允许自己那张嘴说些厚颜无耻的话的人种,和我认识的那个人根本是一模一样。
思纯小姐像个侦探一样用手撑着下巴思考,这时电视里的妻子揪着外遇对象说出那句既定台词「你这只狐狸精!」这道怒吼吸引了她的目光。
“我不开玩笑了。首先,我发现你认识的那个人是说谎的蠢蛋。”
“蠢蛋吗?”这句话让我脑海中想起某个人,不过这件事和那个人没关系。
“然后,那个前女友想和那个蠢蛋复合吧?真是个狐狸精。”
「……………………………………」她不会是因为刚刚电视里这样喊才想用这个字眼吧?
“或是当初没有好好谈分手,有一方并没有同意分开之类的吧。”
思纯小姐直视着我认识的那个人,直接了当地说出她的意见。那个人抓了抓脸颊。
“不管答案是什么,你认识的那个蠢蛋的生命正如风中的烛火呢。”
“可是那个人莱克莱克外忒莱克(likelikeverylike)现任女友,所以应该……没问题才对。”
“蚊子才不会考量到吸血对象的人际关系,而且很少人会对挥开缠着自己不放的蚊子觉得有罪恶感吧!”
思纯小姐的比喻很正确。从冷漠、无情的观点来说,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因为思纯小姐用视线询问——你想问的就这些吗?于是我说「还有一个。」
“这个问题有点模糊不清。”
“阿文也是个让人搞不清楚的人啊。”
没人要你说这个事实。
“……回想不起来的记忆有它的价值或意义吗?”
“是指荷蔼吗?”
思纯小姐省去思考的时间,直接了当地这么问,我自然而然地否认。
“不是啦。譬如,很少有人记得清楚自己在五岁的十一月七号吃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可是那些记忆并不是失去,只是陷入沉睡罢了。我只是在想要是这些记忆处于即使身边被投下炸弹也炸不醒的深度睡眠状态,那这些记忆也有它的意义和价值吗?”思纯小姐维持原本的推理姿势,露出有些难以理解的表情。
“我想应该……还是有吧?身体虽然会持续活动……但记忆却会劣化、被窜改……这个问题还真难啊!”
“不用认真去想这个问题啦,我只是突然想到罢了。”
“对我来说,我比较好奇让阿文思考起这个问题的经过呢。”
“因为……”
“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我的说明像自动笔芯一样轻易地被打断,不过我的精神也像自动笔芯一样可以更换,不会因这种程度就沮丧。
“要回去了啊?”
虽然我不会挽留只待了不到十分钟的思纯小姐,不过礼貌上还是会这么问。背后电视机中传来妻子对外遇对象大吵大闹地说「给我滚!」来声援我。
“我想对患者行踪不明的事件进行调查,提供自己的微薄之力。”思纯小姐的口吻就像想挺身帮助调查的侦探。
“而且要是荷蔼回来我还在这里,事情就麻烦了吧?”
这种强调危险指数高于困扰的表现方式,让我也不得不赞同。
接着思纯小姐像正在办某件案子的警察般说了句「还有一件事」当开场白。
“关于这次发生的事,阿文知道荷蔼是怎么被打伤的吗?”
我现在终于了解,她是为了问这件事才顺道探望我的,原来前面都只是幌子。
“……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荷蔼身上?她明明是个不用杀虫剂就能杀虫的女孩……”
“一点也没错。”思纯小姐用其实一点都不这么想的态度爽快回答。
接着她立刻起身,精神抖擞地走向病房入口。
我犹豫了大约几次呼吸的时间后,朝她的背影喊「思纯小姐。」什么事?」她挂着温柔的微笑回头。
“荷蔼一定做了什么。”
“哎呀,这么肯定吗?”
“有美人、住院、美女三个要素重叠在一块呢,如果没有办法介入事件,有谁能乐观的看这件事呢?”
“谢谢你喔。”
言不由衷的道谢打断了我激动的想法,思纯小姐的笑脸就像电视映像管中妻子责难丈夫的视线一般冷漠。
“总之,如果发生什么事请你多多帮忙,这也是为了保护荷蔼这个国宝。”
“了解,不过在那之前,请阿文先把中文学好再被人流放国外喔。下次我会在荷蔼睡觉的时间前来探望的。”
虽然也许不是为了私事。
说了一些场面话后,她直接接了句「请多保重」的社交辞令。
思纯小姐走出走廊,拉动式的门缓缓关上。我顺势随着门关上时的风压往后倒。
类似水晶灯的华丽灯具把天花板装饰得十分漂亮。
我看着水晶灯,皱起眉头烦恼要怎么消除笼罩心头的浓雾。
说不定我想找我该做的事。
抬头看看电视,正上演着开豆腐店的男人被妻子赶出家门,还被外遇对象逼问。
我怎么也克制不了脸部表情的扭曲。
突然传来一阵拖鞋快步行走,啪嗒啪嗒的声响。
那道声音在病房门口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房门被猛力往侧边推开,力量大到让房门直接冲撞轨道的末端。
进房的是绷带密密麻麻地包到额头的荷蔼,让我联想到印度人的头巾。
荷蔼一认出我,原本绷着的表情豁然开朗。
「阿——文——!」因为她是大步飞跳过来,所以右脚的拖鞋比脚还早飞到我面前。那只拖鞋飞过我头顶,猛力撞上窗帘后摔落在床上,接着她本人也朝我飞扑而来,整个头往我身体撞下。喂喂喂……
不过荷蔼却对我露出丝毫和苦闷扯不上关系的笑容。
“小艾被警察欺负,好难过喔。”
她假装啜泣,向我报告着警察的恶行恶状。
警察这次明明是站在她那边的才对。
“不哭不哭。”
因为她暗示着要我摸她的头发,所以我小心翼翼不碰到绷带地安慰她。
“结果我又住院了。”
“……我说啊,这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别满脸笑容地这样讲。”
“讨厌——阿文真害羞,小艾不在身边明明会难过的哭。”肩膀被她用强劲的力道猛打,更让我提不起力气否定。
在荷蔼的推挤下,两人一起往床上倒。她将下巴放在我的左肩上当锄头敲打着。
“小艾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怪事?或是遇上什么怪事?”
“我想想……嗯,亲亲——”捏「亲亲——」
她捏拉脸颊,将嘴嘟成鳕鱼子。
美女的脸不管变型到什么程度还是能维持基本的美感呢,真令人佩服。
荷蔼不放弃地一直索吻,我也只好配合她拉着自己的脸颊,难看地凑上嘴唇……嗯,虽然有达成使命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有心动。
虽然这画面一点也不情色,松开嘴唇后依然无法阻拦荷蔼情绪的高涨。
“结婚典礼还是在春天比较好——”
“春天喔?感觉小艾可能会在典礼中睡着呢。”荷蔼大概以为我是开玩笑,脸上挂起幸福的微笑。
虽然造成那种表情的过程是虚假的,不过结果却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不对。现在既不是气氛不错,也不是思考要邀请谁参加婚礼的时候,也不是惋惜参加人数一定会很少的时候。当然,都是骗你的。
我把手放在荷蔼肩上,将她推开到两人鼻尖不会碰触的距离。荷蔼大概以为我要吻她,所以缓缓闭上眼睛,我为了解开误会,硬把她的眼皮拉开直接对她说:
“你的伤还好吧?”
“完全没事。不过如果阿文为我担心,那我的伤很严重。”
她说话真难懂,到底是哪个地方的说话方式啊?
“你有告诉警察是被谁打伤的吗?”
“没有,因为我也不知道。”
她轻松且淡淡地否定我的疑问,接着因为眼球的干燥不适开始呻吟,我才将手从她的眼皮上拿开。荷蔼用双手掩着脸,开玩笑地说「眼泪快流出来了啦!」
荷蔼的伤在额头上方,因此从正面遭到攻击的可能性很高。
所以一般来说都会认为她有目击到犯人的长相。
“不知道?……你在哪里被打的?”
“嗯——在这里。”
她似乎有点记忆模糊,回答得很没自信。
“有人来这里?”
“嗯——对。”
“嗯嗯,原来如此。那么,那个人是谁?”
荷蔼皱起眉头「嗯——」困惑地呢喃:
“看是看到了……嗯——我不知道,呜——……我不认识啦!”
一阵混乱后,荷蔼又说出这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否定答案。
她看起来不像是在骗我。
如果是荷蔼,只有一种可能性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