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元佑躺在床上还翻来覆去的想琼羽白天说的话,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去构思当时那样的情景。
陛下的唇薄且红,尤其是在喝了酒之后,如同玫瑰瓣一般,艳的勾人。
那样的双唇印在自己唇上,为了渡药还要用舌反复的舔……
元佑闭上眼就是这副场景,羞耻的脸红发烫。
怎么办,他明天还要见陛下呢,怎么办啊……
他一夜没睡好,第二日顶着一双周围乌青的眼,连头也不敢抬。
颂桐不知道他昨夜如此煎熬,见他低头便拿手勾起他的脸,见状不觉失笑,“小仙君这是怎么了?弄成这样?”
“没怎么。”元佑挪开自己的下巴,闷声道:“睡不着而已。”
“因何睡不着?”
“没原因,单纯的睡不着。”
元佑说这话时一脸的羞恼和不甘愿,颂桐一点儿也不信他的说辞,但既然他不想说,颂桐也就不问,只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我让琼羽去弄辆马车,你睡一会儿。”
“不用了。”元佑却道,“马车太慢,怕赶不及。”
“怕什么,不会赶不及。”颂桐拿了个披风给他,“叫你睡就睡,越来越不听话。”
“哦。”元佑接过披风,抬眼时却看见颂桐清浅的笑意,心口处不觉温热,他抱紧那披风,只觉得安心。
微风拂面,初夏的草木之意已经很深了,他们出了魔界,入目即使一望无际的嫩绿。新叶还未成熟,长在树木的最高处,恣意的吸收着阳光,有风吹过,它们便摇晃着朝四面八方招手,眼前已可以看见湖泊了,错落有致的村庄稀稀落落的升起炊烟。
晌午了。
元佑上车就开始犯困,果真睡着了。待醒来时正巧琼羽去买了些饭食回来,三个人就在马车里简陋的吃了一顿饭,之后又继续出发。
这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反正是按时赶到了。
其实元佑对这位母亲没有多大的概念,甚至没有感情。她离开的太早了,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传言中乖巧伶俐的女人,只有一块冰冷的碑。
只是或许在这世上,除了她这个儿子,再也不会有人再来看他了。
元府视她作耻辱,并非是她有多么不堪,她只是被迫和那位不得不谨守本身的元大人一起挂在高风亮节的元家的耻辱柱上。
没人记得她,没人提起她,甚至那块石头上也没有她的名字,只是刻着“元府妾乐氏。”
元佑每年来看她,也不知要说什么,沉默的来,沉默的去。
将一切还于寂静。
“陛下,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好。”
“不问去哪里?”
“我跟着你就是了,保证不会走丢。”
此言好似不对前言,不解其中近乎希冀的询问,却分明是回答,暗藏着按耐不住的情意,元佑只是笑,“好吧,那陛下要跟紧。”
元佑去了姚宅,那里有些荒了,地缝里长了杂草出来,看着枯败荒芜,不像样子。
元佑每年只回来一两次,打扫的速度比不过野草生长的速度,这座宅子正在以不可挽救的速度衰落下去。
元佑动身开始打扫,没料到魔君陛下和琼羽也参与进来,三个人半是动手半是施法,竟然很快就将这里打扫干净了。
琼羽累的叉腰,“地方不大,东西不少,哎,元佑,这是你家?”
“嗯,我以前和我先生一起住,严格来说,这是我先生的宅子。”
“那你先生呢?搬家了?”
“他……”元佑忽然不知道要如何描述先生的去向,只道:“我找不到他了。”
“啊?”
颂桐无声的给琼羽一个颜色,示意他别再问了。
他知道元佑的先生,雁杳族少主思翊,化名姚听舟,教了元佑六年,曾有一位挚爱之人,是本朝的将军,死于八年前一场与蛮族的战争。
蛮族将领杀了从前难以对抗的敌人,将其尸身煮熟后分而食之,头颅悬挂于营帐之上,自此这一支蛮兵极少再有败绩,成为北方最利的兵刃。
而在那之后,元佑就再也没有了他先生的消息。
遍寻不到,不论是活人还是尸身。
在送他去凤鸣山之前,先生曾嘱咐他不要妄动,只需要乖乖的等他带着傅云城回来,如若带不回来,先生便也不会回来。
他会为他的爱人报仇,然后再随他而去。
“他是雁杳族的少主,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元佑只能每年回这个老宅子看一眼,看会不会在某一天发现先生留下来的消息。
琼羽没再问,元佑也没再说话。
颂桐无声的揉了揉他的发顶当做安慰,元佑却伸手抓住那只手的手腕,将它牵下来又转而握在手中。
他分明看起来悲伤极了,却对着颂桐笑,“陛下,京城夜里特别热闹,晚上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好。”
“人很多,你要跟紧我。”
“元佑。”颂桐声音有些哑,却放着盛不住的温柔,他缓慢却坚定的问元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不论在什么情况下。”
他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叫元佑的名字,紧随而来的是他从未听过的承诺。
永不离开。
京城的夜灯火通明,夜市里热闹如斯。人来人往,数不清的摊贩,吆喝声混在一处,满眼的富贵繁华。
颂桐这回没坏心眼的塞东西给元佑挂着,只是买了些糖和糕点给元佑抱着吃。
“陛下。”元佑已然是被颂桐喂饱了,颇有些无奈的接着刚买的糖葫芦,对颂桐道:“这,我都饱了。”
“饱了?”颂桐不是很信,眼睛盯着元佑,见他一似乎真没撒谎,故而勉强相信,又将那糖葫芦拿了回来,顺手塞给琼羽,“难怪这么瘦。”
“哪有很瘦。”
“脸都不圆了。”
“我脸本来就不圆。”
颂桐闻言立刻反驳道:“你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
“我哪儿没有。”
“算了。”元佑道,“我不跟你争了。”
见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颂桐不觉失笑,伸手在他头上又揉了几下,笑道:“小孩子脾气,说不赢就生气。”
元佑立刻反驳,“我没有!”
“嗯?”颂桐说这个字的时候无意识拖长了语调,显得异常宠溺,笑的温柔亦漂亮,只道:“好了,不闹了。”
元佑莫名有种被哄的感觉,真的仿佛小时候哭被姚先生哄着一样,这情景令他有些羞愧,可又忍不住想要沉溺。
陛下温柔起来简直是犯规。
偏偏他最吃这套,只要陛下一笑,他就什么都想不到了。
元佑还有些恍神,逛着也没怎么专心,倒是琼羽特别积极。颂桐也不管他,只握着元佑的手腕,一路牵着往前走,待元佑反应过来,三人已经走到姚宅门口了。
魔族体性偏寒,手几乎都是凉的,可陛下手心却是温热的,手掌碰触的皮肤恍惚间好像不是他的了,他茫然又庆幸,任由陛下这么牵着一路往前走。
忽然陛下手上加紧了力道,把元佑往他怀里一带,几乎是胸膛抵着胸膛,两颗心脏都在急促的跳动。元佑不明所以,但距离太近了,他的脸还是烧起来,热的不像话。他就这样抬头望着陛下,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颂桐的手环住他的腰,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嗓音道:“有人跟着我们。”
“嗯?”仿若突然置身冰潭,元佑立刻从那些旖旎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恢复清醒。
此时颂桐放开元佑,只朝着身后人烟稀少的街道使了个法术,巷子里便摔出来两个人。
远远看着,其中一人衣上泛着细微的金色光线,应当是哪家的贵公子。
那二人见暴露也未慌张,反而大大方方的走过来,离的近了,元佑这才看清来者究竟是谁。
他试探的喊了一声,“五殿下?”
五殿下还没应他,反而是他身后的人先开了口。
“元佑,你胆子大了啊,去了仙山学了法术,竟然连五殿下都敢摔了。”
这话虽有些难听,却也没什么恶意,仅仅是单纯的嘴欠。
这人元佑不看都知道是谁,除了他三哥元景还能有谁。元佑才不理他,只对着五殿下道:“殿下。”
五殿下傅安远之前就和元佑交好,他自己也没什么皇族架子,脾气温和的很,也道:“元佑,好久不见。”
故人相逢,元佑却远不如之前高兴,他感觉身边的人浑身忽然冒出一层冷气,侧脸一看,果然脸色很不好。
元佑赶忙介绍道:“这是五皇子殿下傅安远,这是我三哥元景。”可当他同另外两位介绍颂桐时,却突然停住了,他顺口想说陛下,但他反应过来这么喊必遭怀疑,身份肯定暴露,但是转而想了一圈,却又不知道该给陛下按个什么身份能让陛下满意。
朋友?
谁料他还没想出来,元景就开口讽刺,“编不出来就别编了,刚才抱那么紧当我们瞎没看到啊。元佑,没想到啊,你去学个仙法还把自己学成断袖了。”
这还没完,他讽刺了一回元佑,又对着颂桐道:“兄弟,你眼光真是不好,这人懦弱的很,先前居然还想隐瞒你们的关系,着实是靠不住。”
这一番话着实是大大的震惊了元佑,他不知道元景这人思维怎么这么奇怪,他怎么就变成了不堪托付的负心汉了?
“我……”
元佑刚想反驳,谁料身边的人忽然叹息一声,用一种极度哀怨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真的对他有些伤心,“纵使如此,我仍是放不下他,不必多说了。”
元景闻言觉得这人可怜极了,又气他不清醒,便道:“你这堂堂七尺男儿,自是拿得起放的下,怎能如此糊涂?”
然后咱们陛下顶着一副为情所伤的表情,盯着元佑,一字一句宛若泣血,“情之一字,向来无清醒之法。”
两人一唱一和控诉他这个“负心汉”,元佑又气又无奈,既插不上嘴,又气的不想开口,只希望五殿下能清醒些,谁料五殿下看见他也劝道,“小佑,此人对你用情极深,你若心里有他,自当好好对待,虽此事为世人所不容,但他既如此坦然,你又怕什么,若是两人中总有一个人往后退,又如何长久。”
元佑已经不想说话了,陛下还编挺起劲儿,元景看他那眼神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鄙视,他听了半天,终于也放弃挣扎,只道:“五殿下那书真是念的极好。”
“哎,我告诉你,你别扯开话题。”元景咋咋呼呼的,对着元佑就喊,“若是我再发现你对我弟媳不好,我肯定揍你。”
哟喂,这俩人处的,这么快就喊弟媳了。
元佑在想,若是元景知道他在喊弟媳的人是魔君陛下……
嘶,估计会想撕了自己的嘴,说不定还会觉得元佑是被迫委身于魔君,又要想法子抢他走了。
陛下演的这么起劲儿,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过了。
元佑心里起了坏主意,便道:“殿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殿下为何只听他一面之词,实则自今日之前,他从未对我说过什么表明心意的话,方才也是他忽然凑过来,我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了一下。”
“殿下,你不信我吗?”
言罢他又抬起头,一双鹿眼干净清澈,却又带着点委屈,叫人心软。
颂桐从没见过元佑这个样子,既乖巧又纯真,漂亮的眉眼低顺下来,眼里却亮晶晶的,语气委屈,一字一句却像撒娇。
疯了。
在那一瞬间,颂桐居然想将他关起来。
他开始嫉妒,元佑也会这样对别人撒娇,他的乖巧,他的情谊,全然不是只给他一个人的。颂桐开始不受控的想把元佑从别人身边抢过来,不论欢笑哭泣难过都只能给他看,他想在元佑的眉间烙上自己的印记,任谁一看就知道元佑是他的人。
五殿下却没发现颂桐如今情绪状态如何,听完元佑所说,不禁暗恼自己轻信他人,元佑一直很乖,从来没对他撒过谎,“这……抱歉。”
元景却有点不信,他看看颂桐又看看元佑,还是更相信颂桐一点。
毕竟元佑可会骗人了,仗着那张脸装无辜的事可多了。
“殿下,我觉得……额。”
元景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身边的人忽然走到元佑身边,将他从五殿下身边拉开,只盯着元佑的眼睛,已然怒极。
元佑却丝毫未惧,只是含笑看着颂桐,略带无辜的问:“怎么了?”
一想到元佑方才对着傅安远也这么笑,比对着他时还要乖,颂桐只觉得这笑碍眼,一只手捏着元佑的下半张脸。元佑笑不出来了,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于是暗自张嘴无声的喊了声陛下。
可是下一秒他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颂桐忽然低头,距离猛然拉近,直至呼吸相触。
恍惚间见静水中荡起波纹,云开雾散,唯剩水中弯月。
元佑的嘴还微微张着,可是他忘记了,温热的触感比什么都蛊惑人心,元佑一时什么也想不到,也忘记了周围的所有人,只愣愣的盯着陛下的眉,一颗心躁动不已。
颂桐捏着元佑的脸逼迫他抬眼与自己对视,本想说几句气话,但一见元佑脸都憋红了,还是没忍住提醒道:“要憋死自己啊,回神。”
元佑这才回神,甚至喘息太急被口水呛了一下,眼泪都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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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三人:当我们不存在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