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醒来时第一眼看到了普通无奇的床头,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刻着两个亲嘴小人的寝室的床。
也绝不能说这床头的木板普通无奇,至少它散发着浓重的苦药味,直逼鼻腔,让他刚醒来就咳嗽不止。
这味儿!咳!上头!
魏无羡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药味给熏醒的。
缓了缓,他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这铁定是个药房。魏无羡初步断定。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靠着窗的案几搁着各种魏无羡不认识却很想扔掉的树木草皮。
名贵草药在他眼中永远是毒药般的存在。
他之前干什么来着?
啊,对,他被人刺杀了!后来被蓝湛找到了。
意识的最后,是蓝忘机盈满檀香的怀抱。
蓝湛?
蓝湛!
蓝湛呢!
魏无羡茫然了片刻,剧烈挣扎起来,清晰地感受到心跳的慌乱无措。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们被抓了?那蓝湛怎么样了?
正要下床,门外传来脚步声,魏无羡一顿,咬咬牙,蒙上被子装死。
“吱呀”一声,门开了。
魏无羡感到那人走至床边停了片刻,两指搭上他的脉搏,顿时紧绷,连呼吸都放缓了。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蓝湛此时还不知情况呢。
他正要动作,突然腕上一疼,“嗷”地跳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魏无羡感觉口中吞了个什么东西,又干又呛,咳嗽几声,忽地两眼一翻,恨不得即刻飞升。
这什么鬼东西!?
那人显然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大反应,呆了呆,指尖银光一闪。
世界安静了。
……
魏无羡再次醒来,床边守着一个人。
这个床的风水很不好,正对窗外的阳光,灿烂却刺眼。
以至于他把好心守着他的那位“人”看成了光,耀眼而近在眼前却触不可及的那种。
魏无羡眯了眯眼,实在看不清,好吧,那就闭眼吧。
“魏婴。”
他猛地睁眼,膛目结舌。
“蓝蓝,蓝湛?”
舌尖打了几个转,终于喊出那人的名字。
“嗯。”
魏无羡终于适应了光线,正要翻身坐起来,被蓝忘机按住肩膀。
魏无羡顿了顿,蓝忘机道:“身上有伤,勿动。”
魏无羡眯了眯眼:“好吧,那就这样说吧。”
蓝忘机没理他,轻轻起身,放下窗子,拉上了窗户旁的卷帘。
魏无羡心中一动:“蓝湛?”
蓝忘机不急不缓道:“日光灼眼。”
魏无羡定定看着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暖流划过,滋润了久旱的心田,有什么早已破土而出却强压悸动的种子抽芽生长。不知道什么滋味在心底蔓延,像他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甜丝丝、酸糯糯的。
日光灼眼,确实灼眼。
魏无羡禁不住失笑,蓝二哥哥呀,你一袭白衣犹如神袛,可是比那天上的日月还要灼人眼球、烫人心肺呢?
空气静默一会儿。蓝忘机道:“可有不适?”
魏无羡自知犯了错,挠挠头讨好地笑道:“嘿嘿,没,没有。我啊,我好得很,嘿嘿……”
蓝忘机淡声道:“魏婴。”
魏无羡一个激灵,被蓝忘机浅浅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忐忑一会儿,终究败下阵来:“就这一次啊。蓝湛,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保证,就这一次。”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不语。
魏无羡抓耳挠腮,不小心牵动了手臂的伤口,“嘶嘶”抽气。
蓝忘机一个闪身按住他,不叫他乱动,道:“不可乱动。”
魏无羡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想了想,道:“蓝湛,你,有没有受伤?”
屋里拉了窗子,光线不好,他不知道蓝忘机脸色如何,行动是否不便,只能出口相问。
蓝忘机不答,道:“你受伤了。”
料蓝忘机那么厉害也不会受伤。魏无羡心中庆幸,道:“你没受伤就好。我们现在在哪呀?”
他刚才一定在做梦。居然梦见自己被人诊脉扎针,还吞了一个苦得不知道是个什么的鬼东西!
蓝忘机道:“城郊一处庄园。”
魏无羡闻着满屋子的药味,皱皱鼻子,道:“你们家的?”
蓝忘机答道:“并非。岐黄医师。”
大门“嘭”地一声被撞开。
二人一愣,旋即转头。
是个肤色微黑的红衣女子,正抬着脚。身后跟着一个小少年,怯怯懦懦的样子,不敢说话。
那女子目光凌厉,扫视他们一圈,又“嘭”地一声再次关上了门。
“……”
门外传来训斥声:“跟你说了那小子早活蹦乱跳的了,就是在装死!你偏不听,非要来看看!搅人好事了吧!”
魏无羡:“……”
蓝忘机:“……”
似乎是那个少年的声音,有些低低怯怯的:“姐姐……魏公子,他是个好人。”
“是是是!他是好人!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那里面的是太子和蓝家人!不要去招惹人家。你以为温晁有多蠢,城郊附近就咱们一处医药庄子,你偏偷听我和四叔谈话,不管不顾去救他!他身边没有护卫的吗,人家是太子一堆护卫一堆太医!用不着你颠颠儿凑上去!万一蓝二公子没把那群人杀死,有人看见你你回去通风报信怎么办!”
蓝忘机:“……”
魏无羡:“……”
这声音没有刻意放低,明摆着要他们听到,言外之意就是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给他们招惹上祸患。
魏无羡觉得有必要和那位泼辣异常的女子好好说道说道,清了清嗓子,喊道:“这位姑娘!”
门再次被“嘭”地大力推开。
“干嘛!”
魏无羡笑道:“我们也并非无家可归,可以自己……”
他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没好气地打断了:“自己个屁!你受伤了知不知道!那伤口有毒!你要是再晚一刻救治就只能魂归西天了知不知道!还有这位公子,一路抱着你回来,腿上的伤都不管不顾了还能走已是万幸!你还想怎样!”
“蓝湛你受伤了!”
魏无羡又惊又怒,顾不得手上的伤一把扒开蓝忘机下摆,蓝忘机一时闪躲不及。果然,右腿小腿处缠了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温情翻了个白眼儿,得,自己说的这人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魏无羡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他怎么受伤的!”
这显然是在问温情。温情抽了抽嘴角,道:“你问我干嘛,问他去。”
一旁的少年忽然出声道:“是我的错。我,我如果早,早一点到,蓝公子就,就不会,就不会受伤了……”
他一紧张就结巴。温情弹了他脑壳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又没什么错,谁能知道他们下手那么快!别总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魏无羡稍稍冷静下来,感激道:“多谢!”
温情反倒不自在起来,摆摆手道:“不要谢我。要谢谢我弟弟。”
温宁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不用不用!魏公子,你,你和蓝公子都是,好人。好人,好人都有好报的。”
温情一口气顺不上来,怒道:“人家谢你你就接着!结巴什么!你好歹姓温!没有其他人嚣张跋扈也别胆小如鼠!”
温宁讷讷道:“知道了,姐姐。”
魏无羡道:“你们知道这是谁下的手?”
温情皱了皱眉,冷硬道:“知道又怎样。温家人,又不是我们,我岐黄一脉素来只救人不杀人。你也不用感谢,我们姓温,救你也算一报还一报。”
这人倒是个心大的,不怕抖落自己的家底。
魏无羡真心实意道:“不管怎样,谢谢你们。救了我和蓝湛。”
蓝忘机亦郑重行礼。
温情说了,岐黄一脉不同于其他温家人。他魏无羡素来不搞连坐这一套,即使与岐山温氏确实旧愁隔新恨,但不是人家做的就好,他们救了他和蓝湛,他便姑且相信他们。其实本不必救他们的,平白惹了一身骚,所以不管怎样,他要谢谢他们的。
温宁道:“魏公子……你不用谢的。我,我是温琼林,去年秋狩,你,你还……”
温情深吸一口气,厉声道:“行了,不要说了。人家都不一定记得你,你要说到猴年马月吗?”
魏无羡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去年秋狩的信息。
大宁王朝太祖出身游侠,怀一腔济世救民之心,看不惯奸臣当政,起兵造反。当年随太祖征战天下的重臣共有四人,其中三位都是死后被追封为王,只有一位是生前就被封了王,正是出身岐山的温氏先祖温卯。
其实这也不是厚此薄彼,蓝氏先祖蓝安出身伽蓝,有悲天悯人之情怀、终生一人之痴情,即使还俗依然不爱杀戮,端的是君子作风。他武艺高深,然其战功来源多数时候都是出谋划策,很少是亲自上战场,且出手必留三分余地。太祖本欲封公,奈何嫉妒他二人情谊者不在少数,只得予了个“雅安侯”。
聂氏先祖出身屠夫,一手大刀虎虎生风,骁勇善战,军功卓著,威震四方,且直言不讳,太祖赞其为人正直,得了个镇国公的名号。
江氏先祖也是游侠出身,与太祖是故友,其剑法超群,屡建奇功,但他生性散漫,秉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许多人看不惯他,本也能得个侯,最后却只是个“成义伯”。
金氏先祖乃前朝宗室子弟,但只是前朝第二位皇帝庶长子的后代,与嫡系差了不知多远。他在皇室什么都不是,然而放在别人家就是捧着的皇亲贵戚,世代经商,生性高傲,武艺高强,给太祖起兵提供了巨大的金钱粮草。但因是家中独子,生母常年病魔缠身,亲自侍疾,鲜少上战场,自然也没什么显赫的战功,是以只封了个“金玉伯”。
而温卯出身官宦,当时是个地方总兵,手握军权,是太祖起兵的根本所在。他本身又有勇有谋,战功赫赫,于是建朝之后被封为辅国公。后岐山以北一带有乱军叛国,他领命出征,大势所趋之下荣封岐王,人称“温王爷”。
当时他们是生死之交,情比金坚,互相扶持,并称为“初宁五英”,佳话永传。
太祖仗义,礼贤下士,对他们一直以亲兄弟相待,史书上称“君圣臣贤,犹似手足”。
然而到了魏长泽这一代,昔日的君圣臣贤早已不复,当初共同打天下的六个兄弟的子孙一代比一代“褪色”。青蘅君为情而痴,闭关退隐;江枫眠温和隐忍,优柔寡断;聂老国公壮年暴毙;金光善虚伪好色,金星雪浪已然凋零;温若寒野心勃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