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从父亲床边醒来,眼睛红肿,泪痕干涸,脸上有种紧绷之感。少年并不清楚这天葫芦岛上的哭声一片,他只是觉得父亲正值壮年,无灾无病,不会暴毙而亡,事出无常必有妖。假如父亲的死真的是鬼魔作祟,求神灵搭救,父亲未尝没有活过来的可能。
想到这里,少年顾不得擦洗脸上泪痕,关上屋门院门,径直跑向岛长居所。
少年遥遥望见岛长院落那株老槐树,这株老槐树至少有百年的历史,村里老人说他们还是孩童时候老槐树就这么粗这么高,几十年过去了槐树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断眉少年刚望见槐树,就听见岛长院落一片嘈杂声,如同小岛中央的早市,嘈杂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悲悲切切的女子抽泣声和男子悲懊的询问声。
少年加快脚步,奔向岛长院落。
岛长庭院的院墙由青石块堆砌而成,有两人高,中间朱红描金的院门大开。少年看见岛长院中密密麻麻跪着一众男女,有低头抹泪的年轻少女,有伏地悲哭的年迈老人,有目光殷切的中年妇女,也有不知所措,左顾右盼的天真孩童。
一白发白须的老者坐在竹椅上,从容不迫的捻着自己的花白长须。
“天有定数,人的气数已尽,求我有何用啊!都离开,各自回家料理后事吧!”老者声音高昂,毫无年老体衰之感。
众人岿然不动,哭泣声,祈求声不绝于耳。
老者猛然起身,宽大的黑袍仿佛有狂风吹拂,猎猎作响。老人震怒,大声呵斥众人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要是惊动天上人,怪罪下来没人可以承担,速速离去!”
老人声如洪钟,一字一句余音震响,众人自得相互搀扶,心有不甘的退出老人院落。
少年看着如潮水退去般涌出老人院落的众男女,心头竟然生出一丝怜悯,好像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圣人面对着一群蝼蚁般可怜的天下人。
断眉少年不敢多想,立刻打消这个奇怪念头,踏入了老人院门。
少年姬不语站定,郑重三叩首,一拜天上神明,二拜院中老槐,三拜白胡岛长。
老人并未在意少年,自顾自的抚摸着老槐树,眼神中充满炙热。
“魏爷爷!我想用我十年气数换我父亲五年世上光阴。”少年拱手跪于老人五十步外。
老人嗤笑一声,看了眼断眉少年,嘲讽道:“你以为你的气数可以随意转换,这是天上神人的本领,我等凡夫俗子怎可乱提。你还是安分守己,心里祈求天神多给你气数吧!”
“魏爷爷你一定有办法,你一定知道神明在哪。你告诉我,我去求他。”姬不语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老人坐到竹椅上,语重心长的对少年说:“我等天下人怎可随意见到神明,再者说神明正直公正,怎会厚此薄彼?帮了你而不帮他人。”
老人不等少年开口挥袖起身就要往屋里走,断眉少年一时语塞,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后,大声喊道:“魏爷爷今年八十有一,我父亲不过四十岁而已,厚此薄彼不过如此吧!”
少年在脱口而出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果然,老人震怒,大声斥责:“小竖子!住嘴!”
随着老人春雷般的呵斥,一阵狂风刮过,将少年姬不语吹起,直直撞在了院墙上。如此猛烈的风中,那老槐树的翠绿槐叶竟然纹丝不动。
少年哪里注意到这奇怪的景象,踉踉跄跄的从墙边爬起来,用手擦去了嘴角的鲜血。没想到岛长竟然有这样的神通,他一定可以就我爹,少年非但没有痛苦反而内心更加喜悦。
老人此时面如死灰,内心祈祷,眼神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该来的终归逃不掉。”老人看着天空中一抹亮点,沉声低语。
亮点飞速下坠,裹挟着雷鸣之声,离老人越来越近。
断眉少年抬头,恰巧看见一道闪电将白须老人劈倒在槐树旁。断眉少年一脸茫然,忍着胸口的疼痛上前搀扶老人,老人抓住少年的手,缓慢的起身,跪在地上,对着天空高声怒吼:“难道真的要竭泽而渔吗?就一点也不念及旧情!”
老人虽然怒目圆睁,可是声音腔调中却充满悲痛。
“贪婪老匹夫,我已给你多加十年气数,没想到你还私窃气数。八十有一,你知道自己的气数只能撑到你八十整岁!你大限已至,还口出狂言,和你这样的蝼蚁仆人有何情分?”字字如同春雷炸响,震人心魄。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飞身而起,坐到了百丈高的槐树梢头。老人捋下一捧槐叶,放进嘴里大口咀嚼,那鲜翠欲滴的槐叶竟然在老人嘴角流出了金黄的液体。老人一边咀嚼槐叶,一边手上坐着奇怪的动作,突然天空黑云压顶,黑云朝同一方向旋转下移。
“雕虫小技。”字字响彻云霄,震得盘旋状的乌云行将消散。
白胡老人双手下压,飞入云层之中,乌云立刻恢复原装。
“蚍蜉撼树,可笑至极。”满天黑云之下,凸现一年轻人,年轻人身穿九鹤云翔紫衣袍,头戴莲花冠,脚着飞鱼靴。年轻人满身金光闪耀,立于白鹤之上,处于乌云盖顶之下。
年轻人抬手挥袖,本来绣于宽大衣袖上的白鹤骤然飞向云层。断眉少年姬不语早已被眼前这幅天人景象吓得呆傻不动,这哪是白鹤?简直就像垂天之云。
白鹤轻轻振翅,乌云即刻消散,露出一片艳阳天。乘仙鹤的年轻人又是轻轻挥袖,那天空中振翅的白鹤又归于袖上,只不过换了一种姿势。
白胡子岛长从空中坠落于槐树枝头,大声质问:“为何?为何?为何你可以窃取气数,我就不行,为何?天道不公!”
年轻人听闻此言,冷哼一声,单手背于身后,两只手指微微搓捻。轰然间,正在质问天神的白胡子老头化为齑粉。
少年姬不语呆呆立于槐树下,既见神明,可少年再也无求神的心思。“神明何处?何处神明?不过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有神通之人罢了。”少年心灰意冷的暗自骂道。
乘仙鹤的年轻人并未与少年多言,淡然凝望少年一眼,少年便被推出院门。等到少年发现自己在院墙之外,那个乘鹤的年轻人已不知所踪,看着明媚的阳光,刚才的一切对于少年来说好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