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苏琪接过作业本指了指他头发: “你头上有花瓣。”
金泰亨笑笑,薅了薅头发,“ 这个啊,西府海棠。”
随后折了一支海棠递给她:“ 它很像你” 城南小陌又逢春,好久不见。
花开,风吹,落叶,下雪,烟花,一年又一年
苏琪在这座小城里呆了三年,支教年限去年就满了,她为什么不走,因为金泰享在。
她问他怎么过年都不回家看看,他说自己不是本地人,孤儿没有家,四海为家。
金泰亨楼下邻居是个单亲妈妈,金泰亨上班的网吧离学校不远,她偶尔托他送儿子上学,金泰亨原是不愿的,他不喜与人走太近,奈何那小孩嘴甜,不停地叫着哥哥,泰亨心软便送了几次。
小孩问:“ 金泰亨哥哥,你有没有女朋?”
他答:“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好好读书。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他竟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江南女孩,笑起来像朵海棠。
秋天时,学校组织孩子们去郊游,泛黄的银杏铺满整面山,用最暖的色调背起山峦,苏琪凭着脑海里的模样画了幅金泰亨的肖像送他。
苏琪问,“我可以叫你阿亨吗?”金泰亨接过画,没有说话。
寒假苏琪没有回苏州,街道洋溢着过年的气息,街角孩童炸起零散的爆竹声, 邻居抓把爪子串个门,这小城的烟火味道是繁华的苏州城寻不着的。
年三十,破天荒地飘起细密的雪花,街道布满脚印,随便-家窗户都能飘 出炖肉炒菜的香味,和着人们的欢声笑语飘了一整天 。
苏琪买了些菜,到金泰亨家门口敲了敲
金泰亨开门,苏琪站在门口双手拎着菜散着的长发上落了几片雪花又极速融化。
“你怎么来了?'“我来陪你过年。”
金泰亨的屋子不大,一室一厅,苏琪进屋后打了个寒颤,太冷清了,像没人住似的,厨房锅碗瓢盆齐全,金泰亨却很少做饭,倒不是不会,只是一个人嫌麻烦。
苏琪把菜拎进厨房,站着愣了几秒,开口道:“ 可是我不会做饭啊。”
金泰亨靠在厨房门口咯咯笑了起来,“不会做饭还跑来小城受苦,过年也不回家,你家人该担心了。”
“我是来支教的,我愿意为孩子们奉献,那你会不会做饭啊?”
“会”
吃过饭已经擦黑了,爆竹声震天响,小孩子到街邻四舍到处拜年,到谁家门口喊一声年好,就会收到一个红包, 金泰亨站在窗口前看着楼下,想了想,拿起手机给苏琪发了个微信红包。
“我都二十五了也能收红包?”苏琪瞅了眼手机,问道。
“图个吉利。”
恍惚间,他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孩了,她二十五了,当年第一次见她时还是个青涩小姑娘,现在烫了卷发,成熟漂亮有韵味,变的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八点时外面放起了烟花,蓄势待发只为惊鸿现,短暂的生命为人们献出了最绚烂的模
“我们出去看吧。”
苏琪不等他回答,拉着他跑到楼下,两人仰着头欣赏这场视觉盛宴,谁也不说话,细雪落进苏琪眼里,又冰又凉,在眼眶里化开,话到嘴边又憋回去,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阿亨, 新年快乐。”
金泰亨侧过脸瞧着她,在她看不到的左眼角滑出一滴泪,“苏琪,过完年就回家吧,明年别来了。”
“是不是我不够好?
“不是。”
说完后收起目视苏琪的视线,转身上楼,留她一个人在黑夜中站了很久。
第二天苏琪没有出现,接连几天也没有,金泰亨想,她或许真的回家了。
那个除夕夜,落了雪,屋檐染 上白晕,她在满城烟火中对他笑,他抬头,仿佛如沐春
仅一夜,他读懂“身不由己”四个字,深入骨髓。
大年初五早晨,金泰亨还在睡觉,门被敲响,他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踩了双拖鞋去开门,“李队,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李队?什么李队?'
“小诺?你不是回去了吗?’
“谁跟你说我回去了,我去了趟五台山。”
苏琪从兜里掏出一只红红的东西在金泰亨面前晃了晃,说道:“ 我给你求了个平安福,前段时间总是梦见你血淋淋的站在雾里,怪可怕。”
金泰亨鼻子一酸,伸手顺了顺她的秀发,随后把她搂进怀里,声音压得极低:“小琪,谢谢你,你要回去过你自己的人生,我只是个没钱没势的毛头小子。”
苏琪声音有些梗咽“我不在乎。”“但我在乎。”
金泰亨接了她的平安福,却把她人拒之门。
后来苏琪离开了那座小城,她给金泰享发了条微信,已被对方删除。元宵节前一天金泰亨接了个电话后就匆匆出了门。
“李队。”
废弃的仓库里弥漫着烟尘味,男人听见金泰亨的声音转过身来,“上头下了任务。”
金泰亨点点头“随时候命。”
男人拍了拍金泰亨的肩膀“平安回来。”接着又问: “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她回家了。”
男人叹了口气:“以后会有机会的 。”
金泰亨青岛人,警校毕业后被调来了偏远的中缅边界。刚来时所长问他,缉毒工作任重道远,你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牺牲后没有姓名,没有功绩,无人知晓你的英雄事迹,你愿意吗,金泰亨说,我愿意。
中缅边境是瘾君子的天堂,永远有剿不清的毒贩。
“李队,这次结束后,我可以退出吗?”金泰亨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问出
男人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好。”
春日 暖阳的细柳飘呀飘,江南的花开不到云南边疆,牵挂的人啊,两情迢迢。
苏琪转正了,入了编,正式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见不同的学生家庭,听不同的学生故事,体验人生百态。
那个人啊,怎么样了,他好像从时间的长河中抹去了,仿佛从未出现在她生命中。
秋天她回到勐腊,经过边防检查站又想起了那个叫金泰亨的人。到学校看望教学生涯中第一批学生,孩子们个头长高了,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傍晚在金泰亨家楼下转了许久,遇见了个男人,李队。
李队笑了笑“苏老师吧,我认识你。”
苏琪诧异地问道:“ 你是?”
李队久久凝视着金泰亨家窗户,没有关严实,逢里结了几丝蜘蛛网,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和一 张银行卡,说道: “金泰享有封信,他说你来了就给你,你不来我就一直放着,所以我每天都来这里走一走,这张银行卡里的钱是他留给你的。”
小琪:
展信佳。
好久不见,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时,是何年何月。
我是名卧底缉毒警察,父母 十年前因公殉职,我延续了他们的精神。
我答应过自己一生奉献于此,遇到你后我动摇了这份念头,曾向李队提出此次任务结束后出退缉毒队,因为我想娶你。
我想带你去看看湖泊港湾,看看繁花万里,与你风雪齐归。
但我深知此去凶险,如果能活着回来,待到堂前添新燕,花开满城时,我就去找你,感受江南烟雨。
如果我死了,不要难过,就当我是你眼里的遍野绚烂,是你行过的万里河山,春风迎面吹来时,我就在你耳畔。
你送的福我一直带在身上,我也祈愿万世长户,盼你一世平安。
你是个善良的女孩,谢谢你带给我二十几年人生 xxx年x月x日
苏琪蹲在地 上泣不成声,手里握着那封信,手指骨节分明,宛如一只破碎的玉镯,从此有了裂痕。
那天计划是下午出警,晚上实施抓捕,窝点已被捣毁,小喽啰被剿,头子未发现金
泰亨的身份,只当他是自己人,带着他和其余几个手下往山上跑了,准备偷越到缅甸,对面来接应的人发现了金泰亨一路留给警察的记号。
头子瞳孔一缩, 心生杀机,一脚闪电般踢了过去,直冲金泰亨心口命脉,他反应快,势头不对,飞身闪开。
随后几个手下一齐朝他扑来,搓指成刀, 一掌迎头往金泰亨脑袋上劈下来,他眼见不妙,虽慌却不乱,一个侧身, 往旁边大树方向避。
林子里黑看不清,身上没有家伙,寡不敌众,只能赤手空拳硬拼,他心下明了,此次凶多吉少了。
头子额上青筋暴起,眼神又凶又恨,掏出腰间的匕首直向金泰亨胸口捅去。
随后手下冲过来按住他,头子拔出匕首又接连捅了几次,他鲜血浸满衣服,缓缓倒下,恍惚中看见苏琪笑着朝他走来, 那个江南女孩啊,温柔如水,他使尽浑身力气轻轻唤了声“小琪”
李队带着人找到他时天还没亮,雾蒙蒙的,身中三十六刀,肋骨被钝器敲碎,夜里下过一场大雨, 皮肤被泡得发白,他痛啊,冷啊,唯独右手紧紧握着一只平安福 。
“他葬何处,碑立何方,能带我去看看吗?”苏琪抹干泪,起身问李队。
李队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
“他不能立碑,我也不能带你去看他。”
苏琪眼中一片死寂,一只破碎的玉镯已粉身碎骨,她从李队那里收拾了金泰亨的遗物回苏州。
后来她在后背纹了金泰亨三个字。
金泰亨二十三岁入警队,卧底六年,把最好的年华留给了缉毒事业,二十九岁因公殉职,长眠云南边境,无碑无名,他的功绩和他,与世长存。
施教条件比从前好得多,曾经教过的孩子们毕业了,老师们的面庞也不再熟悉,校门口那颗海棠被铲了。
金泰亨住过那间屋子被租了出去,苏琪朝窗户上望去,此时黑夜中绽放起烟花,她苦笑了声,咸咸的液体顺着眼角落到唇上,喃喃道:“阿亨,我来看你了。
你看,你背后是天下人的岁岁长安。
金泰亨,我好像忘记你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