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并不去看魏无羡,颔首示礼,淡声道:“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众人长吁一口气,心内谢天谢地,还好这老头点了蓝忘机,不然轮到他们,难免漏一两个或者顺序有误。
蓝启仁满意点头,道:“一字不差。”顿了顿,他又道:“魏婴,你可有疑?”
魏无羡此番着实有些诧异,按照他原来的设想应该是蓝老先生讥讽他什么骄傲自满啦一顿,然后他再讲他有疑。没成想老先生自己问了出来。不过这也没什么大影响。
魏无羡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道:“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我就是在想,能成为恶灵怨灵的往往执念都颇深,因而徘徊在固定的,造成他们执念的地方。如果不能度化,将其镇压在原处不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吗?就像镇压在这生前死去的地方,那它日日夜夜看着它死去的地方回想起它死的情境,往轻了说是残忍,往重了说是激起执念,更易魔化。我们修仙之人此举虽能保其平安,却对怨灵凶灵多有不公。”
蓝启仁想了想,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若真有此情况应具体事情具体分析。你可还有未完之言?”
魏无羡多多少少惊讶了瞬,这蓝老先生看着迂腐古板,却也是行君子之道,抱有怜悯之心。他这次犹豫了会儿,先前那番说辞只是个铺垫,接下来才是他要讲的重点呢,气人是肯定的,不过他好像不忍心气这个老先生了。
魏无羡思绪万千,脑子飞快地运转,仅仅几息他就分析好了利害, 他下定了决心。
“先生,我才在想第四条道路。”
蓝启仁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你且说来。”
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凶尸相斗……”
蓝忘机转过头来看他,然而眉宇微皱,神色甚是冷淡。
蓝启仁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却努力的平复下怒气,道:“你往下说。”
兰室内众人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一缩,纷纷垂头做鹌鹑样。
魏无羡越发愧疚,可嘴里还是说个不停:“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塞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塞,岂非下策……”
蓝启仁霍然起身,书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声线颤抖:“伏魔降妖、灭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怎能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这不就本末倒置,罔顾人伦了吗!”
魏无羡知蓝启仁此时对他劝诫是好意,却也不得不往下说, “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也可以,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怕这么一颗好苗子长歪,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道:“尚未想到!之前修仙御剑也是异想天开,用灵气劈山填海也是惊世之举,如今不过是换成怨气有何不可?”
蓝启仁终于憋不住了:“你若是想到了,修真界就留你不得了。去!滚出去!给我好好冷静冷静!”
魏无羡激他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句,如今得逞,自是退出了教室。
他在云深不知处东游西逛、吹花弄草半日,众人听完了学,好不容易才在一处高高的墙檐上找着他。魏无羡正坐在墙头的青瓦上,叼着一根兰草,一腿支起,右手撑腮,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下边人指着他哈哈大笑:“魏兄啊!佩服佩服,他让出去你竟然真的出去啦!哈哈哈哈……”
魏无羡冲下面喊道:“有问必答,说走就走,他还要我怎样?”
聂怀桑和魏无羡交换了个眼神,道:“这个蓝老头怎么好像对你格外严厉啊,抓着你不放。”
江澄哼道:“他活该!答的那是什么话。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居然敢在蓝启仁面前说。找死!”
聂怀桑暗自翻了翻白眼,江澄没看出来蓝老先生其实是看重魏兄的吗?
魏无羡道:“反正怎么答他都不喜欢我,索性说个痛快。而且我又没骂他,老实答而已。”这话魏无羡自己都不信,却只能委屈委屈蓝老先生担个看不惯他的名头了。
聂怀桑道:“其实魏兄说的很有意思。灵气要自己修炼,辛辛苦苦结丹,像我这种天资差得仿佛娘胎里被狗啃过的,不知道要耗多少年。而怨气是都是那些凶煞厉鬼的,要是能拿来就用,想想,嘿嘿,挺美的。”
魏无羡道:“对吧?不用白不用。”
江澄警告道:“够了。你说归说,可别走这种邪路子。”
魏无羡笑道:“我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走这阴沟里的独木桥干什么。真这么好走,早就有人走了。放心,他就这么一问,我只这么一说。喂,你们来不来?趁着没宵禁,跟我出去打山鸡。”
江澄道:“打什么山鸡,这里哪来的山鸡!你先去抄《雅正集》吧。蓝启仁让我转告你,把《雅正集》的《上义篇》抄三遍,让你好好学学什么叫天道人伦。”江澄此时神色似笑非笑,好像是同情他,又好像是觉得他活该。
《雅正集》就是蓝氏家训。他家家训太长,由蓝启仁一番修订,集成了厚厚一个集子,《上义篇》和《礼则篇》占了整本书的五分之四。魏无羡吐出叼的那根草,拍拍靴子上的灰,道:“抄三遍?一遍我就能飞升了。我又不是蓝家人,也不打算入赘蓝家,抄他家家训干什么。不抄。”
聂怀桑忙道:“我给你抄!我给你抄!”
魏无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求我的?”
聂怀桑道:“是这样。魏兄,这老头子有个坏毛病,他……”
他说到一半,忽然噤声,干咳一声,展开折扇缩到一旁。魏无羡心知有异,转眼一看,果然,蓝忘机背着避尘剑,站在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木之下,远远望着这边。
他人如芝兰玉树,一身斑驳的树影与阳光,目光却不甚和善,被他一盯,如坠冰窟。众人心知刚才凌空喊话,喊得大声了些,怕是喧哗声把他引过来了,自觉闭嘴。魏无羡却跳了下来,迎上去叫道:“忘机兄!”
蓝忘机转身便走,魏无羡兴高采烈地追着他叫:“忘机兄啊,你等等我!”
那身衣带飘飘的白衣在树后一晃,瞬息去得无影无踪,摆明了蓝忘机不想与他交谈。魏无羡吃他背影,讨了个没趣,回头对人控诉道:“他不睬我。”
“是啊。”聂怀桑道:“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你啊魏兄,蓝忘机一般……不至于如此失礼的。”
魏无羡道:“这就讨厌了?我本想跟他认个错的。”
江澄嘲笑他:“现在才认错,晚了。他肯定和他叔父一样,觉得你邪透了,坏了胚子,不屑睬你。”
聂怀桑听这话还是有些不舒服,他拿着折扇挡住了小半张脸,内心狠狠吐槽着江澄。
魏无羡不以为然,嘿声道:“不睬就不睬,我还非要他睬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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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汪叽下意识地跟叔父隐瞒了羡羡喝酒还试图贿赂执法人员的行为,再加上羡羡他这次好好听讲了充分满足了叔父教书育人的梦想 ,所以对羡羡态度还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