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骷髅快到大门外,只要潜入深浓的夜色之中,想要再抓住他,就很难了!
红衣少女柳眉一竖,手指一弹,一张银白色的符篆出现在她的身前。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来!”随着她的轻喝声 ,银白色符篆化成一抹电光,瞬间出现在了骷髅的头顶,然后迎风便长,眨眼间变成一道数尺长的雷电,轰然而落。
骷髅此时正全力朝外面逃去,在听到少女的咒语时,悚然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除妖师不但鞭法犀利,居然还会雷法!
他虽然想要闪躲,但雷电之疾,完全超过了他的反应速度,那道雷电直接轰在了骷髅的身上。
由符篆所化的雷电,威力要比真正的天雷差许多,不至于一下就将他轰死,但是其中的雷劫之气让骷髅浑身麻痹,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刻,红衣少女手中的皮鞭猛地绷直,就如一柄长枪,刺向骷髅的眉心。
“我和你拼了!”骷髅发出的尖啸声愈加凄厉。他没有想到这个女除妖师居然如此厉害恨辣,自己想逃跑都做不到,眉心是他魂火所在处,其他地方受损对他来说并无大碍,但此处如果被毁,那他真的就死了。
惹着全身麻痹的痛苦,骷髅眼窝中的两朵鬼火忽然大盛。
“嗯……”红衣少女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嘴角流出一丝血迹,已经刺出的长鞭也瞬间软了下来。
只是用出这招让骷髅消耗极大,原本眼窝中的幽火有黄豆大小,此时却细如针尖,而且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方才也是到了绝镜,没有其他办法,才分出部分魂火化作一枚精神尖刺偷袭对方。如今红衣少女确实受伤被阻,但他更是损失惨重,这次哪怕能逃出生天,也至少失去百年道行。
骷髅咬着牙,两条白骨嶙峋的手臂一挥,化成无数的碎骨向红衣少女飞去。但此时少女已经从突然的剧痛中回过神来,长鞭挥动,在自己身前化成一道鞭墙,风雨不进,那些碎骨纷纷掉落。
见此时双方处于僵持局面,而且红衣少女并没有生命危险,李修缘悄悄抱起神像,掂着脚,朝门外溜去。
见到这和尚偷偷离开的身影,红衣少女有些不屑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她在除妖师这些年中,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已经见过许多,见怪不怪了。
少女的袖间又滑落一张银白色的符篆,准备将对面的骷髅直接轰杀,但是她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原本转过来的头又转了回去,双眼死死地盯着李修缘离开的背影。
“站住!”少女道。
听到她的声音,李修缘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
“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我怎么觉得你像一个熟人?”红衣少女的声音居然有些微微颤抖。
“你认错人了,我们跟本不认识!”李修缘忽然撒腿狂奔,朝着后花园拼命跑去。
“李修缘!”红衣少女朝着他的背影大叫。她将长鞭一收,想要追去,但此时对面的骷髅油尽灯枯,真正开始拼命了。
“刺啦!”
锋锐的白骨手指划破夜空,刺向红衣少女的胸前。
少女狠狠地跺了跺脚,如剑般的双眉猛地竖起,厉喝一声,手中长鞭划出一道圆弧,把骷髅的整条撕扯了下来,然后鞭梢犹如毒蛇般突然跃起,刺破了骷髅眉心处的白骨,原本就已经极为微弱的魂火瞬间熄灭。
“哗啦”一声轻响,骷髅变成了一堆白骨,散落在地上,但红衣少女完全没有时间再去顾及他。她猛然跃起,跳上围墙高处,朝李修缘消失的方向飞快地追去。但她在大街上狂奔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李修缘,你给我滚出来!”红衣少女站在大街中央,望着漆黑的夜空,大叫道。
深浓的夜色里,她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的声。
李修缘躲在围墙后,沉默地听着不远处的红衣少女喊自己的名字。直到红衣少女离开,他才有些无力地坐倒在地上,随手拔起一株草,一点点扯碎。许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朝城外走去。
没走几步,他手中的神像忽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李修缘的脸色不禁一变,谨慎地大量周围的情况,难道又有妖魔出现?
“大哥,你又怎么了?”没有察觉到异常,李修缘吁了口气,看着面前的神像,皱眉道。
“什么,你饿了?”李修缘俯身在神像前倾听了片刻,开口问道。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路边的一个土地庙前,将神像摆在上面,然后从身后背着的经笈中拿出一炷香和一个火折子,点燃香,插在了土地庙前。
烟气缭绕在这座小小的土地庙中,然后都朝神像身上缓缓聚拢,片刻后,烟气全都被它吸收了进去,就像之前吸收骷髅设下的咒术一般。
望着这一幕,李修缘忍不住冷哼了声 ,低声道: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刚才我差点就被你害死了知道吗!
“什么,不关你的事?你不是说自己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吗? 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想到刚才死在骷髅手下的人,李修缘忍不住神情一黯,如果不是镜心赶来的话,结果会更加可怕。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李修缘忽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佛号声,不禁诧异地转过头。
“师父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修缘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身前这个身披木棉袈裟、头戴佛帽、看起来严肃庄严的大和尚,忍不住问题。
李修缘没有想到,在深夜的永安城中,居然能遇见自己的师父慧远禅师,要知道,这里和国清寺相隔百里。
慧远禅师微笑摇头,开口道:“道济,你有何烦恼?”
听到慧远禅师的问话,李修缘忍不住望着他,眉头紧锁道:“师父,我真的是降龙罗汉化灵吗?”
慧远禅师正色道:“为师怎么可能欺骗你?拥有无上法力的罗汉金身就在你的身上,它的神异你应该已经只晓,降伏天下妖魔,拯救世人的使命,只有你才能完成!”
李修缘看了看手中的神像,依然是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师父所说的拥有无上法力的罗汉金身。他抬起头,望向慧远禅师,叹道:“师父,但是我现在完全不能动用金身的法力,甚至连一个白骨精都无法制服……”
李修缘虽然知道怀疑师父是不对的,但还是忍不住道:“是不是……您教我的法决错了?”
刚刚有人在他面前被骷髅杀死,这让他心中颇为内疚懊悔。
慧远禅师笑道:“法决并没有问题 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还没有完全唤醒金身,自然无法使用它的法力。”
李修缘追问道:“师父,弟子在寺中也好,下山也罢,几乎日日夜夜努力修行,而且从未做半点违背清规戒律的事,一心只想拯救天下人脱离苦海,为什么还是无法唤醒金身呢?”
慧远禅师叹道:“虽然你已经很努力,但唤醒金身不是那么容易的,由此向西三百里,有一个灵仙镇,你去那里找一个能给你一朵金莲之人,到时就能真正地知晓答案了。”
“找到一个给我一朵金莲之人?”李修缘默默记下慧远禅师的话,紧紧盯着他,道:“师父,真的只要找到那个人,我就能唤醒金身的法力吗?”
慧远禅师微笑点头。
“好,那道济现在便去了!”李修缘的脸上重新恢复坚毅之色,他朝着慧远禅师合十行礼,然后抱起金身,转身朝西边而去。
望着李修缘缓缓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慧远禅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悯,他捻动手中的佛珠,低声自语道:“一却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正在此时,不远处四个武僧提着棍子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为首那个最为魁梧的武僧喝道:“你这癫和尚,又偷跑了出来,居然还偷了主持方丈的木棉袈裟和佛帽,真是胆大包天!”
“这次抓回去后,一定要关好,否则我们也得吃挂落儿。”另外一个身材瘦高的武僧紧紧抓着慧远的双臂,厉喝道。
片刻间,慧远禅师就被扒下架裟、佛帽,露出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被绑住手脚,抬了回去,他目光中的悲悯智慧已经消散,只剩下有些痴呆的傻笑,似乎真如那些武僧所言,是一个颠和尚。
天光已经大亮,李修缘走了半夜,只觉得又饥又渴。道旁刚好有户人家,李修缘整了整衣衫,上前敲门。
“老丈,不知能否讨碗水喝?”见到开门出来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李修缘合十行礼道。
“当然可以,法师请进屋歇息。”老人打量了下李修缘几眼,笑道。
“ 不知法师如何称呼,在何处修行?”
这位老人家中供着菩萨,他是一位在家居士,不但给李修缘端来了水,还拿了些素食糕点。
“贫僧法号道济,乃国清寺中的僧人。”
李修缘婉拒了糕点,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张干饼,就着水,小口咀嚼起来。
“老丈,请问往前三百里是不是有个灵仙镇?”
灵仙镇?老朽在此住了将近一个甲子,对附近数百里地界很熟悉,但并未听说有这个镇子,法师莫不是听错了名字?”老人仔细想了半响,才回道。
依然没有人听说过灵仙镇吗?
李修缘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之前已经在路上问过一个农夫,对方也不知道灵仙镇在何处,此时连这位老人也这么说,自己要去哪里寻觅呢?
师父是不会骗自己的,但是李修缘心中也隐隐明白,想找到这个灵仙镇不是这般容易的。
“老丈,贫僧还要继续赶路,多谢款待。”
李修缘辞别老人,抱着金身,继续往西前行,只是随着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眼熟,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郁,脚步也开始缓慢起来。
终于,在一座破庙附近,李修缘停下了脚步,他放下身上的经笈和神像,走到破庙前。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这座庙,供奉的是五代名将王彦章,又被称为铁枪庙,从前香火颇旺,附近几个乡镇的百姓都会自发前来祭祀,但此时,这座庙已经完全坍塌,神像破碎,连那杆铁枪也不知道被谁偷捡了去。
李修缘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坍塌的铁枪庙上,而是越过它,越过那座小山包,望向远方那处郁郁葱葱的所在,在蔓延的草丛间,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段壁残垣。
这里原来叫李家庄,是李修缘的故乡。
李修缘站在破庙前,心里挣扎了许久,才继续缓缓向前,朝那片废墟走去,此时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泛红。
这是杨大婶的家,这是崔伯做木工的地方,这是小若兮玩耍的地方……李修缘一路前行,每一处他都异常熟悉,因为在这里,他曾经生活了近二十年。可是,他就是没听说过灵仙镇。
他的脚步,终于在一株已经枯死的巨树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李修缘曾经的家。
李修缘抚摩着粗粝焦黑的树皮,然后缓缓地握紧双拳,握得越来越紧,甚至连指甲刺入掌心都似乎未觉,鲜血点点滴落。他的思绪,回到了往昔,回到了那个红色的夜。
“哥哥,哥哥,帮我做只纸鸢吧。”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书房,拉着正在读书的李修缘的手臂,撒娇道。
李修缘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书,微笑着牵起小女孩的手,走向后院的杂物房。
“修缘,你和楚家小姐已经互换过庚帖,八字相合,你觉得何时去提亲比较好?”李茂春笑眯眯地向自己的儿子问道。
李修缘闻言,白皙的脸蛋瞬间变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一切听父亲的便是……”
李家和楚家向来关系极好,李修缘和楚镜心也是青梅竹马,所谓的问八字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
那夜的月色也是如此明亮,李家灯火通明,正在准备第二天去楚家提亲的聘礼。李修缘在书房中作画,他曾答应送镜心一幅画,只是最近一直忙于提亲的事,离最后完工还差几笔。
李修缘绘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站起身,欣赏了片刻,准备出门和父亲商议明天去提亲的事。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李修缘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难道是地震了?”李修缘有些惊恐地抱着书桌,迟疑了片刻,就往书房外跑去,当打开门的瞬间,他全身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动弹不得。
有一只数丈高、牛身人头的怪物正在李府的围墙外,它只是随意一击,李家用上好的青条石垒成的围墙就被轰成了数截,而它的身后,有面目狰狞的行尸,有白骨森森的骷髅,密密麻麻……
妖魔袭城!
李修缘只是从古书中看见过妖魔的传说,原本以为只是荒缪的传言而已,却没有想到,这些恐怖的妖魔居然真的存在。
不好,父亲母亲还有小妹他们有危险!
李修缘见到家中有几间屋子已经起火,其中就有父母的卧室,他心中大急,全然不顾内心的恐惧, 正要朝那边冲去。
就在此时,李修缘这间已经摇摇欲坠的书房也忽然“吱呀”一声倒塌下来,一根木梁刚好砸在李修缘的背上,巨大的力量让李修缘直接晕死过去。
“国朝二六三年,妖魔袭城,李家庄灭。”
在当 地县志上,只留下这么短短的一行字,这是李家庄留下的最后痕迹。
李修缘没有死,他当时只是被砸昏了。当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天光大亮,但他见到的,是如此地狱般的一幕。
几乎所以的房屋都被夷平摧毁,还有些断壁残垣在燃烧,除了木头燃烧时间或炸裂的声音,还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李修缘疯狂地在废墟之中奔跑着、叫喊着,在倒塌的房屋中拼命翻找着父母还有妹妹的踪迹,直到手指开裂,血流如注,也浑然不觉。
但是废墟里没有任何的生命存在,也没有任何尸体留下,那些妖魔所过之处,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凶残恐怖到了极点。
心丧如死,李修缘当初像个行尸走肉一般,一个人在废墟前慢慢地走着,从夕阳如血走到冷月当空,如果不是慧远禅师出现的话,他大概已经寻了短见。
当时慧远禅师站在衣衫褴褛、面如死灰的李修缘身前,一声棒喝,惊醒了他,并且收他为弟子,给他取法号为道济,认真地告诉他,他就是降龙罗汉化灵,是为了降伏天下妖魔而来的。
李修缘在国清寺中一个人苦心修持,严守各种清规戒律,当年的浊世佳公子,此时已然彻底变成了一心向佛的虔诚僧人。
只是不管他如何努力,依然不能恢复前世的记忆,也不能唤醒金身的力量。如果不是他偶尔可以和金身交流,大概他早就怀疑是不是师父在欺骗自己了。
三年了,李家庄的废墟之上已经郁郁葱葱,蔓延的野草遮蔽了原本的存在,如果是外乡人路过,大概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座数千人的城镇。
幸好楚镜心他安全无恙!
想到昨天夜间那个一身红衣的明媚女子,李修缘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楚家也是在那夜被夷为平地的,他一直以为楚镜心也未能幸免,没有想到,她和自己一样逃得性命,而且还学了一身本领,那骷髅在她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她可比自己要强得多。
但是自己和她终究不可能在一起了,李修缘默默地闭上了眼睛,隐去眼神中的那一丝黯然与落寞。
身为降龙罗汉化灵,必须要认真持戒,“情”之一字,更不可触碰,必须敬而远之,所以在张府中他认出楚镜心后,只能装作不认识,偷偷离开。
在大街上,楚镜心叫他的名字叫到声嘶竭时,如果说他心中没有半点挣扎,那肯定是假的。
哪怕是神仙佛陀,也会沉沦情海,更何况李修缘只是还没有找回自己的记忆的降龙罗汉。
李修缘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轻轻吐出口气。到底师父所说的灵仙镇在哪里呢?能给自己一朵金莲的人又在何处呢?
收敛起内心的种种情绪,李修缘抱起神像,继续向西走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李家庄。荒草虽然已经将这片废墟掩盖,但李修缘心中的那个李家庄永远不会消失。
也许要等他真正觉醒金身的力量,降伏天下妖魔时,他才会再次来到这里,给父母亲朋,捧一杯黄土,敬一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