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并不能治疗任何伤痛,它只是让你去习惯伤痛。痛到最后你以为这伤口是天生的,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你丢不掉,甩不开,逃不了,便只有接纳它,承认它,然后和它相依相偎相折磨。说到底,它只是一种逃避的借口。
都说最好的放生是放过自己,别和过去过不去,因为它已经过去。别和未来过不去,因为还要过下去。
寒来暑往,江子扬已经习惯了失去,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思念,习惯了一个人在被子里哭,也习惯了不给罗森添烦恼。虽然他总是安慰她,迁就她。然而始终不是她可以撒娇撒痴的人,她已经度过了看谁都像他,做什么都想起他的时候。
她帮着罗森招收学员,筹备演出,租借场地,倒比老板还忙。罗森恨不能她立时什么都学会,他就放心大胆的当甩手掌柜了。
本来拳馆地段好,经营模式也跟得上时代,生意应该是火爆的。可惜老板是个性情中人,并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他常说运气好能活八十岁,运气不好到不了一甲子。钱再多名再大,也多吃不了几碗饭,不如潇潇洒洒,快快活活过好每一天。人能把握的只有今天,明天如何难预料。
江子扬嘲笑他就是懒而已,说得好像那么回事,没钱了还不是又屁颠屁颠地到处找业务。
江子扬认真经营起来,生意好了不少。罗森便笑说年底给她分红,她整理着地上那一大堆狮头,狮背,狮裤,绣球。表演结束,道具一扔,最后还得她搞后勤。
“你有钱交房租吗?就给我分红。怕不是拿这个诓我多干点活儿吧。”
罗森坐在巴椅上,端个保温杯,转来转去的说:“你多干点活儿,晚上好睡觉嘛。怎样,小一年了,是不是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已经好久没有梦见他了,或许真的要遗忘了。
“哎师傅,你是帝国理工学院毕业的,干嘛搞这么个行当?体体面面的找份高薪工作不好吗?”她不想提任何关于那方面的事。
“我这人自由惯了,受不了约束。”他知道她生硬地转了话题,心病还在。
“这世上哪有什么自由,一切唯心造。”她可不就是这样吗?被一段情一个人缚住了希望和未来。
“所以呀,你又何必自己画地为牢。你知道这拳馆以前叫什么吗?无敌楠森。没错,是我和阿正搞的。那两年真是难得的好时光,后来他父亲逼他回去,他自然不听。不幸的是他爷爷中风了,没办法。虽然后来治好了,也是长年缠绵病榻。阿正向往自由,又背负责任,比我可怜一点。他从来不在乎女人是爱他还是恨他,断情绝爱,洒脱得很。至于对你,他还想着要解释,哪怕只是借口,也是破天荒头一遭。有什么误会,就讲明白,缘尽了,也分清楚。像你们这样,我是真没看懂。不过不能相濡以沫,何不相忘于江湖,你说是吗?”绕了一大个圈子,就是为了劝她两句,也算费心了。
江子扬背对着罗森,一根一根梳着狮背上的线毛,极力地阻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确实不愿再提从前。等心情彻底平复了,就去考个证,学习个一技之长,后半生就在米国混下去。
连高明的电话,她也不愿多讲,总是说我很好,我没事,我去忙了。而高明总是气鼓鼓地挂断电话,过一个月再打来,她还是这样。
她喜欢米国,这里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常年有雾。灰白的,淡蓝的雾,迷朦缭绕。想哭的时候,钻进雾里,反正模模糊糊,谁也看不清谁,甚至不用捂脸,可以放肆地哭。
然而高明近乎偏执地想要她回去,争吵了几次,江子扬便不接他电话了。直到杨子江出事,不得不说,被命运捉弄的人,不但生死不由自己,聚散不由自己,连去留都不能做主。
她去跟罗森道别的时候,罗森十分不舍。
“你不是不愿回去吗?别走啊,咱俩合作不是挺愉快的吗?”罗森诧异,前两天还说要去修会计学,开玩笑说要和他相依为命混到老死。
“我的确不愿回去,但我家里出了事,而我不走,可能会影响你的生活和人身安全。”这不是危言耸听,圣杀令时效才过,杨子江就出事,赶尽杀绝的意图很明显。与其在外东躲西藏,不如直面进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若你执意要走,我也不便强留。但是别说会影响我连累我,朋友之间,无谓生死。”罗森是个不错的朋友。
“所以,我更不能仗着你讲义气,就毫无顾虑。而且大概率我还会回来,钥匙我要继续带着。”卓正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当初才授意罗森给她钥匙。
罗森有过无数女人,此刻发现完全不懂女人。卓正楠跟别人订了婚,又早早给江子扬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江子扬不愿回到有他的地方,不愿沟通不愿面对。又肯接受他的一切安排,还打算就此混到老死。罗森觉得,他连男人也不懂了。
罗森提议给她践行,江子扬拒绝,但是邀他到住处喝酒。
她的房间已无当初模样,靠墙的地上,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空酒瓶。红酒白酒啤酒各成方阵,罗森惊诧。
“徒弟,你修成酒仙了吗?这气势,佩服!”罗森提脚小心翼翼地从中穿过。
“师傅,你喝威士忌还是红酒,或者啤酒,我准备下酒菜。”江子扬在小厨房冲他喊,这是喝成精了。
“咱俩喝红酒,有点怪。啤酒太胀肚子,威士忌好。”烈是烈了一点,慢慢呷,还能聊天。
“0k,什么酒配什么菜,是有讲究的。香肠炸鸡薯条配啤酒,牛扒羊排配红酒,炸猪皮牛舌片配威士忌最绝。”江子扬如数家珍,还真弄了两盘炸猪皮和牛舌片,倒了一包酒鬼花生。
“呵,我小看你了,我的好徒儿。”罗森馋得不行,抛了一粒花生在口中。
“我一开始也是干喝,咕噜咕噜灌下去,用被子蒙住头发酒疯。总闹胃疼,医生说最好不要饮酒,实在要喝,不要空腹喝,否则还得疼。后来我就买点炸鸡薯条啥的,就整出经验了。”江子扬把冰块放入酒杯,透明的冰块浮在淡黄的酒上,似浮非浮,似沉非沉。
“真是绝配,你研究得很到位。怎么要走了才请我来喝,你不够意思哈。”小啜一口,再细嚼一块炸猪皮。酒的辣和醇,被猪皮的酥脆和浓香中和,那滋味,给个皇帝也不换呐。
江子扬笑道:“你不知道,一看到这空荡荡的房子就想七想八,难受。又得听医生的话,然后淌眼抹泪的去搞两碟菜,坐在地上边哭边喝边吃,像不像神经病?”
罗森叹气说:“一切都过去了,你说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对呀,我刚要好,下酒菜都吃出经验来了,又出这档子事儿,老天爷不想让我好过吧。”江子扬大口喝酒,小口吃菜,眼眶泛红又极力忍过去了。
“子扬,人的一生总有挫折,无论如何,这里是你最后的退路,这世上还有罗森,你不会走投无路。”罗森的真诚,能不能抚慰她的心灵。
江子扬碰了一下他的杯子,两人一饮而尽。
“师傅,他很能打吗?”江子扬问,或许回去再也没人能陪她聊他了。
罗森放下杯子,表情夸张道:“那还用说,我这门牙都被他打掉一颗。这小子下手忒狠。”
江子扬笑得像夸她一样道:“你比他大六七岁吧,也打不过他?”
罗森收起笑容,斜瞪着她不满地说:“我只比他大两岁好不好?再说我哪有那么老。他家都是警察,他爷爷他爹从小就练他,当然比我厉害一点点了。”
江子扬给他倒酒,两人都微有醉意,聊得更加肆意,猪皮咬得咔咔响。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样样都比旁人强,厉害是应该的,幸福也是应该的。我呢,生来就是被人厌弃的脚下泥,胆敢去攀折他,后果当然惨了。”江子扬头晕脚飘,心情莫名愉悦,喝得正是恰到好处的时间。
“也不尽然,他爹弄了个小三,把他妈给气死了。他妈妈躺在浴缸里割腕,死不瞑目。那个继母高调上位,对他还不好,小时候也挺可怜的。还是他爷爷厉害,亲自带他,不准他继母生育,才过上好日子。”这些都是卓正楠喝醉了跟他说的,现在他喝醉了又告诉江子扬,酒精果然害人。
“哈哈哈,师傅你醉了,说话大舌头了。”江子扬坐不稳,还拍着桌子笑。
罗森嚯地站起来,胸脯子拍得梆梆响道:“谁说我醉了,不信你叫稍息就稍息,立正就立正,保证姿势正确又帅气。”
江子扬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说:“对,咱俩都没醉。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里吗?喝得迷迷糊糊的走在迷迷茫茫的雾里,撞电线杆上也不痛,别人还看不清你是谁,这感觉超级爽。”
罗森指着地上的空瓶子,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说:“别吵到它们,别踩到它们,咱接着吃接着喝。完了我帮你收拾行李,好不好?”
江子扬扫了一眼酒瓶子,郑重地点了点头,重新坐下说:“不……不用收拾,我啥也不带,我去去就回来,不多待。”
罗森高兴地说:“真的?回来还请我喝酒,来,这杯师傅敬你。”
江子扬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回来还给你做下酒菜,别告诉他我回去了,让他开开心心做别人老公。哎呀,我是不是没喝够,怎么这里有点痛啊。”她捂着胸口皱眉。
罗森大手一挥道:“满上满上,喝,喝到你不痛为止。”
最后江子扬喊着他的名字又哭又笑,罗森手舞足蹈又唱又跳,酒瓶子满屋欢滚叮叮当当。惹得邻居投诉,被抓去警察局强制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