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沾湿了云深不知处的石阶,廊下的灯笼晕出暖黄的光,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魏无羡手里转着陈情,脚边放着半坛没喝完的天子笑,蓝忘机则端坐着,指尖轻叩着石桌,目光落在他转得飞快的陈情上。
“蓝湛,”魏无羡忽然停下动作,仰头灌了口酒,“你说,咱们这一路走来,是不是像场醒不来的梦?”
蓝忘机抬眸,眸色清亮如洗:“不是梦。”
“呵,”魏无羡低笑一声,指尖摩挲着陈情的笛孔,“可我总觉得不真实。当年在乱葬岗,我总想着要是能再回云深不知处,哪怕被你罚抄一百遍家规都乐意。哪想到……”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哪想到真能有这么一天,安安稳稳坐在这儿,跟你喝酒。”
石桌上的茶杯轻轻晃了晃,蓝忘机伸手按住,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罚抄不必了。”
魏无羡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手肘支在桌上,凑近了些:“那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总偷溜进你房里,想拉你去捉兔子,你每次都把我往外推?”
“记得。”蓝忘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清晰的暖意,“你总说兔子比家规有趣。”
“可不是嘛,”魏无羡挑眉,“不过后来我才发现,你比兔子有趣多了。”
蓝忘机的耳尖悄悄泛红,垂眸看向杯中茶水:“你当年……为何不告而别?”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魏无羡脸上的笑意。他别过脸,望着远处黑沉沉的竹林,声音低了些:“我怕。怕你不原谅我,怕云深不知处容不下我,更怕……”他顿了顿,喉间发紧,“更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
那晚不夜天的血色,他总不敢细想,尤其不敢想蓝忘机当时的眼神。是愤怒?是痛心?还是……厌弃?
“从未失望。”蓝忘机的声音忽然响起,清晰而坚定,“我只恨自己,未能与你一同。”
魏无羡猛地转头看他,撞进一双盛满星光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厌弃,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憾意。他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只能拿起酒坛又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淌下,冰凉地滑过脖颈。
“蓝湛,”他抹了把嘴,笑得有些晃,“你说咱们是不是太折腾了?明明一句话能说清的事,偏偏绕了这么多年。”
蓝忘机伸手,轻轻按住他拿酒坛的手,掌心温热:“现在说,不晚。”
魏无羡看着他的手,那双手曾为他抚过伤,为他斟过茶,为他挡过刀。他忽然笑了,抽回手,反手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是不晚。对了,蓝湛,你还记得藏书阁吗?我总在那儿给你捣乱,你却总替我把抄错的家规重新誊写一遍。”
“记得。”蓝忘机的目光柔下来,“你写的字,像要飞起来。”
“那是潇洒!”魏无羡不服气地反驳,随即又笑起来,“不过现在想想,那时的日子,是真清净啊。没有温氏,没有阴谋,就每天想着怎么逗你,怎么藏天子笑。”
他说着,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往石桌上一放——是颗用红绳串着的兔子糖,糖衣在灯光下闪着微光。“这个,当年想送你,没敢。”
蓝忘机拿起兔子糖,指尖轻轻摩挲着,糖衣微凉,却仿佛能透过指尖传来暖意。他抬眸,对上魏无羡带着点忐忑的眼神,认真道:“谢谢。”
“谢什么,”魏无羡摆摆手,却忍不住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把糖小心地收进袖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以后还有好多日子,我天天给你带。”
夜风穿过竹林,带来竹叶的清香,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魏无羡靠着柱子,看着蓝忘机端坐的身影,忽然觉得,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仿佛都只是为了铺垫此刻的安宁。
“蓝湛,”他轻声说,带着酒后的微醺,“有你在,真好。”
蓝忘机转过头,眸中映着灯笼的光,像落满了星辰:“嗯。”
一个字,却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安心。
魏无羡笑起来,重新拿起陈情转着,笛声般的轻笑混在风里,与远处的虫鸣和在一起,成了这漫漫长夜里,最温柔的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