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他与世人同庆。
我透过窗看见了，他少有的穿着一袭红衣，大概是被别人硬套上的。
自从被软禁在这里，我就不配再做他的敌人了，不配与他相提并论，不配在被他看一眼，不配再让他皱起眉。
我承认在最后一刻是我软弱了，我懦弱得没能落下袭城，于是这段恶龙与公主的战争就结束了。我一直都是恶龙，他是当之无愧的公主，他很美，很强大，还有最致命的正义。
我们争锋相对数十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反手将刀架在我的脖颈上，我听见那些人都在叫嚷着，只要他稍一用力，恶龙就可以永不复世。他们的日子就安宁了，不会再惨遭杀戮了，更不会再食不饱腹过着用一根手指换一块面包的生活。
我似乎走火入魔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的确残忍的要命，我痛恨看见那些人的嘴脸，他们的恭敬活命，他们曾犯下的罪行自己也不愿认清。但他只是把我捆了起来，扔到地牢里，让我有力气承受他的暴行。很奇怪的，我并不反感，我享受他的暴力和虐待。今天是除夕夜，因为恶龙被囚和过节双喜，每个人都很开心。
我也没有特别惆怅。如果还没有被抓，我应该会抱着十五和十六看雪，他们是我失势前最后宠的两个小男倌，懒得记名字就编了个号，人挺乖巧嘴也很严，现在估计不是被杀了就是沈大君子宽容大度把他们放回了家。身边的人换了许多，只有他一直在我眼前晃悠。
我是属于他的，我的公主。
他是君子，是公主。他从来没有居高临下地指责我的罪行，但从他对我紧锁的眉中可以看出对我的厌恶，我并不在乎，那几年的荒诞的确让我到现在都很后悔，就像中了毒一样，看见谁都犯恶心。
那年我提着袭城站在青峰门前，鲜血几乎染红了我的双眼，一路过了邬叶桥，执守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我脚下，他站在大门前，依旧是一袭青衣，几乎和以前没有区别，我看着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最初和他一起拜门的那天，我借着酒劲冲他笑。
但不一样，那天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现在却被血肉染红，他的眼神却没有变，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好像透露着嫌恶。
他不愿意退让，他的长剑每舞一下，旁边树上的繁花就落下，很美但却不是献给我的。
留神之间，他的长剑便落在了我的脖颈上，伴着一缕残花。
众人围在他身边叫好，他却没有落剑，我看见殇雀剑独一无二的光泽在纷花飞落时闪动着。我时常想如果不是一时脑抽踏上邬叶桥，或许就不会被囚。
我和他的生活从最初的同门变的天差地别，我嗤笑他死守着门派。当年所有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拜倒在我脚下，他们颤栗着渴求我施舍他们食物和安宁。除了他统领的青峰门，他孤高的一人与我为敌不肯拜服，我看他极不顺眼，却又不甘阻挠，想必他也一样。
在他的宫闱里的日子很漫长，我也并不总被扔在地牢里“反省”，大部分时间他会把我带在身边，除非我又作死惹他生气了。我们是一生的宿敌，从我庆典叛变开始就注定了。
他清高正义的将世人挡在身后，而我是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存在。从被抓开始，我的袭城也归他了，武器都是这样，归为胜者。也真是白费了袭城与我英明半生，杀遍数民。
沈青仄对我有绝对的施暴倾向，我却也沉浸在他的暴虐中。我在他的鞭下呻吟，拜倒在他的身躯之下。
他抚摸过我的每一寸伤痕，在我脆弱的伤口和肌肤上留下最亲密的吻痕，疼痛让我沉沦在幻境里，在泥潭中越陷越深再也上不了岸，我的生活不再需要光，只要有他就够了，在这里他是我的全部。他占据着我，露骨的爱意多的让我没有自己。
我曾梦到过我最混沌残暴的结局，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至于是十八层抑或是十七层都差不多，我梦见我穿梭在地府里
路过了第一层，千百的妖魔鬼怪吞噬着亡魂的残躯，这是“恶”
嗤笑着看遍第二层的恶灵，犯过罪的魂魄们都目光空洞的走着，嘴里反复念着一个名字，或许是生前最爱的，最放不下的人，抑或者是最对不起的人，是“盲”
第三层，是一条冰封的河流，冰层下面两两相拥的人，是执念吧
…
直到第十七层，他们为所爱之人至疯魔
第十八层，我听说过他们会把罪大恶极之人的五窍用铁针缝上，再扔给鬼王审判。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惊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对着空气流泪，忏悔，倾诉，他们看到了这辈子最绝望的事情，并一直循环反复，直至千年赎完罪行。
我很好奇，我会看到什么。我想象过看到自己从青峰门叛变的那天，小时候所有人赠予的白眼，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其实我杀他们杀的不冤，我也曾跪在他们脚下，乞求一点施舍的食物，也被冷眼和嘲讽淹没，时而伴随着拳脚的嫌弃。
直到我遇见了沈青仄，他带我回到青峰门，在同门师兄的白眼中护着我，他给了我一个家，那是我最充满希望的一天，现在回想起来却满是酸楚。
我知道他对我失望，也许这铸就了他的暴虐。
可从那天起就变了，百年一次的庆典上，他们讥笑着将我按在地上的脸让我永远也忘不掉，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却好像在刹那间失去了双眼，他们从来不会制止，我借着祀典上残存的神力几乎屠遍每一张狞笑的嘴脸。
那一刻他站在火光中间，神色忽明忽暗的让我看不清。
他站在那里，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神明。也许是在他违背规训带我回家的那一天，也许是他看见了我被人拳打脚踢时眼里露出的不甘的光。
可怎么还是这样，所有人都不在乎，没有人听的见，他们刻意忽略我，在背后诋毁我，让我恨到快要窒息，浓烈的恨意充胀着我的身体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总是想先找出别人的错，再用尽全力讨厌一个人。
我厌倦了他们的恭维，他们都没有心。
他们讨伐我的时候都叫嚷着我太过残暴，可当初他们施予的恶意也从没来偿还我。
我就这样一直望着他，看他与别人共饮，看他喝下众生为他而斟的酒。
我很想哭，一看到他就想。从他的平淡的眸中我看到见了我浮过的半生，半生的飘摇不定，半生的罪大恶极。突然好想再让他抱住我，我贪恋他身上的温存，雕刻下我仅剩的善意。
窗将他的身影映的朦朦胧胧，已经快到后半夜了，手上的镣铐还没被解开，已经被捂热的铁链摩擦着我的手腕，疼痛已经变得麻木甚至感知不到了。
在我昏睡过去前，看到他留下一抹往房间走来的红影。
我看着他酒意上头，身上的镣铐被他的动作弄的不停响动，粗暴不再那么让人不堪忍受，我享受着他的凌辱与快感，迷朦间吐出求饶的话语。
我在床头醒来，他坐在案台前阅读着经卷，昨夜火红的外袍被脱下扔在一旁，身上只剩一件中衣。
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心里勾画他的轮廓，他将我从骨肉血泪中脱出。
我付不起他索要的代价，他要我的心神，要我的肉体与灵魂，我无法反驳，也给不起。
我笑了，多年的疯魔沉落在他滚烫的眼眸里。那么多年，一直惶惶的跟在那些人的身后，怕被抛弃，怕被嫌恶，可到最后还是没能避免。
真是卑贱到了骨子里，从心底觉得自己配不上。
他说对我只能以暴制暴，他的确不是残暴之人，他这辈子的暴虐大概都给我了。
也许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枯海腐木又重新轮回，久到我们终有一天会对彼此展露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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