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

   何以定义我，何以诟病我。

   有人讨厌我，有人喜欢我，有人离开，有人想留下却被我推得远远的。我很少见过父母，仅有的记忆只是父母笑得很开心，带着哥哥去外地读书的样子，那天太阳很大，晃了眼，很难受，我却执着地盯着父母远去的背影，只是，泪光模糊的视线中，他们到上车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不明白，为什么更喜欢男孩，我不也是他们的孩子吗？我被丢给了保姆抚养，生活继续，可是有什么东西渐渐地在心中空缺开来。

    大部分时候，待人处事都是冷漠寡淡的我没想到会有个朋友，说来也奇怪，有人相信一见如故吗？

    那天，阳光打过树梢，在记忆中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温暖的，即使早已物是人非，那姑娘正准备骑自行车回家，正好碰见心血来潮不想坐车回家的我，我看了看她，记得她是同班同学，“你带我回家吧？”

    那姑娘睁大眼睛看了我好久，半天才开口，“不了，我怕把你带滚，我不太会骑自行车。”“啊，那你在前面骑，我在后面追你好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在那之前，我是绝对不可能跟别人多说一句话的。“这样好像你是灰姑娘，我是灰姑娘姐姐，专门欺负你一样。”她笑了。

    说话好有趣的姑娘。

    我和她成了好朋友。她喜欢给我取很多外号，“单行者”“南神”“少帅”，我不会，我觉得她名字好听，叫“左棠”。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遇吧，时间一长，我居然忘记了自己从小到大是多么招人嫌，我根本就不会与人相处，七八岁的时候以为只要对别人好就好了，手中的糖尽数送给自以为很要好的朋友，可现况仍然是一个人的课间，一个人的课上手工制作，一个人的游乐园，还有不经意间听到的那些朋友嬉笑中说的，“林冬予真好骗。”

      该怎么相处呢，我冷冷淡淡的，偶尔见到左棠因为我冷淡的回应而尴尬思考说什么的时候，我也会迷茫，不知道回什么，人与人的相处，是什么样的呢？“冬予，我之前刷到一个视频里面，那对闺蜜，一个女生喜欢毒舌，但是在另一个女生遇到事的时候会挺身而出，好帅的。”有次左棠跟我说话，我在不知道怎么回的发呆中记住了“毒舌”和“挺身而出”。

       我是性单恋，不论对友情还是爱情，这是很久以后才发现的。那时候左棠对我很好，但我觉得很奇怪，有点讨厌，但不想跟她绝交，我脾气一直不好，一生气就一个人往前不说话地走，左棠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追上我，哄我，容忍我。我学会了毒舌，可我忘了人生不是小说，哪来那么容易左棠有什么事需要我挺身而出的。

        有次她真的生气了，眼中带着泪光，“你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话这么难听。”我好像还记得那时她的样子，也深刻得记得我脑中一片空白，无数次想脱口而出的“这不是你想要的毒舌吗”始终没说出口。

       我没解释，她也没再问，但是令我不懂的反感总会在后面每次她开始对我特别好时如海水般涌上心头，我控制不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恨自己。

       所以当她考试成绩不如我，在要填选学校志愿的时候，她问我要去哪儿，我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说她考不起我想去的a大，只能去c大了。左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直到填完志愿，她都跟我说的去c大，可是进大学那天，我在c大的新生名字榜那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太阳怎么又这么晃眼，真讨厌，我可没哭。

       “为什么？”我问左棠，“你知道答案为什么还问我？”左棠冷冷地看我，她早就烦透我了，或者说，她早就变了，她怕我可能占了她去a大的名额。

         接下来的日子回归了从前，一个人看日落，一个人发呆，挺好的，是我自己活该。刷视频时总会刷到“为什么没有结果的两个人要相遇呢”，为什么呢，我没懂。

          然后我遇见了温谨言，一个像青春校园小说里阳光炙热的男主的人，他只要站在那，天地间万物都黯淡了下来，但我真的活该，当神明向我靠近的时候，我仍然平淡以对，在他奇怪的“一见钟情”下，在他热烈地向我证明他有多喜欢我的时候，我开始排斥，挑刺。打游戏输了生气，有辅助跟他生气，他玩辅助不跟我生气，他跟我说一点有其他女生的事生气，我一生气就不理人，一生气就发呆对他的消息视而不见，但我不会说生气的原因，我觉得吃醋说出来很羞耻，这种难言的羞耻让我在他难过问我为什么生气时，让我沉默了一次又一次。

         这样的我，是个人都受不了吧，是我活该。可怎么办，谁来救救我，怎么才能摆脱这种状况，在那些靠近我的人靠近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再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排斥感，到底是为什么，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

         对啊，从一开始感受不到父母的爱时，心里空开来的那块，让我坚信自己不会被爱，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排斥别人的靠近。

         是我，活该。

         家里破产那天，那些要债的人来家里到处乱砸，父亲因为债务跳楼自杀，母亲受到刺激，旧病复发进了医院，没太多接触，但心里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难过。也是那天，温谨言不知道为什么把我所有联系方式删了拉黑，你看，我这恶心的性单恋起作用了，我那些所有不自在的排斥没了，强烈的疼痛让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发着抖，坐在家门口外的梨树下，我没看天，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什么都看不进去了，低着头，好乱好乱，一直哭一直哭，我感觉世界崩塌了，静不下心来，怎么办怎么办，好友一直加不回来，绝望要把我压碎了。

       有人向我靠近我也没发现，但那人叫了我名字，轻轻的“林冬予”，我却如被打雷时被吓到一样缓缓抬头看向他，温谨言。

       “知道为什么吗？你那娇生惯养的弟弟飙车闯红灯害死了我父母，可因为有钱地位高没有受到制裁，所以，从那一刻，我就没打算让你们一家好过。”温谨言轻轻地笑着，和我假装在一起的这几年，他一直在找一举击破我家的机会，然后，他成功了。

        我擦干了眼泪，抬头看他，不知道说什么，我很痛苦也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他只见我面目表情的不说话，却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你没有心吗？”温谨言皱着眉问我，“温谨言，”我开口说话了，可一说话，就控制不住地继续掉眼泪，“我是喜欢你的，所以你离开我会难过的，我这样的人，确实活该，可是，林冬予就是林冬予，不是任何人，我也不像你那白月光。”

         以前跟温谨言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有个白月光，讨厌我的人嘲笑我说：“你跟他白月光别说还真有些像。”我因为这个还跟他冷战过好长一段时间。

         我深知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或许我跟他的初见真的很好，因为那是一个下雪天，我是冬月初一出生的，所以冬一谐音冬予，生日那天雪下的好大，暖色调灯光下雪花纷纷扬扬，然后我遇见了温谨言，但是，相爱的两个人不一定会走到最后，更何况，温谨言或许喜欢我都是装的，那就更不能走到最后了。

         我们的故事结束了。是啊，我亲手毁掉了我的神明，却在人前哽咽落泪。

         后来，我放弃了学业，也没心思读书，打起工来去承担母亲的住院费，温谨言来找过我，抓住我的手很用力，我第一次见他生气，“为什么不读书？林冬予，你想一辈子就这么……”“温谨言，我还要工作完了回去照顾我妈，松手。”我打断他的话，我很难过，但我没有哭。

        有次母亲挣扎着醒了过来，看了我好久好久，我看见她以往对我冷淡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异样的情感，她哭了，“冬予，妈对不起你。”我想骂她恶心，从小到大，她和父亲连余光都不愿意分给我，从来没有。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为什么，“妈，我真的……好讨厌你不在意我。”

     后来也就这样了，我不敢去了解温谨言的消息，我怕他过得好，也怕他过得不好，更怕他像对我一样或比对我还要好的去对待另一个女生。我家变成这样是我们欠他的，父亲自杀，我哥在监狱里待不下去也自杀了。

     我也会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迫切想能和温谨言有个好的结果，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不行的，我和他不能的。

     你看，我亲手毁掉了我的神明，却在人前哽咽落泪。

   我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