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五点钟才结束,王梦甜和乔红雪先去食堂吃晚饭,随后又返回办公室继续工作。关于明天的各种细节都要被考虑在内,如遇突发情况要有应急方案,台柳镇镇政府作为东道主要体现出我们的重视程度,给投资方留下最好的印象,对双方日后一起开展工作也有积极的作用。
两人你来我往地提出了各种问题与假设,然后再一起寻找解决的办法,仿佛她们明天要参加的是一场答辩比赛,而这场比赛的问题都是围绕着台柳镇而提出的,王梦甜确信自己能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因为她了解并熟悉台柳镇。
但理论的答案只是解答问题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如何去实践这些理论。
乔红雪看王梦甜有些走神,便说,“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起码得十年才能穿透石头。你才来台柳镇四年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有关具体问题的实践与操作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一步一步的去执行。我们没遇到问题,就先处理好其他的事情,积累的东西多了,慢慢的处理起来就会容易很多。”
王梦甜很同意乔红雪说的话,并对她说:“果真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分析问题的深度更全面,言语简单易懂,受教了。”
乔红雪对王梦甜的了解又多了一份,她给不熟悉她的人一种冷冷清清、独来独往的距离感。
这种人除了亲人与朋友外,很难再交到其他的新朋友,因为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深入了解这样一个人,无聊更无趣。
可往往是这样的人才值得别人与之相处,一旦有幸与她成为朋友,那便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王梦甜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表,随后说到“时间的确不早了,咱们俩翘班儿吧!现在各回各家。”
乔红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着话“是谁说国企工作清闲,是谁又说公职人员下班的时间和古时候敲钟的太监太监一样准时的!都是没做过这份工作的人以讹传讹。我们辛苦工作的日夜很少被人看见,反而少数的闲散时光却被放大了。”
王梦甜则说道:“我倒希望我们这些人辛苦和闲暇的时候都不会被人看见,只希望人民能看到眼前的幸福生活,并如愿地过上那种日子就够了。”
王梦甜说完这句话有些不好意思,怕乔红雪觉得自己虚伪和做作,活得无我,谁会信呢?“我信你说的话,是真诚的自我,而不是做作的伪装自己。”
然后乔红雪就跟她道别,向停车场走去。她回到宿舍,看了一会下午开会发的文件,上面涂涂画画都是她自己后来做的标注,认真检查一遍,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此时时间还不是太晚,入睡尚早,她拿起了才刚读了几章的小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书是饭,书是水,书是空气,书也是王梦甜的命根子。
夜晚有时太长,长到没有明天;有时夜晚又很短,短到睁眼便是天明。
六点钟闹钟准时响起,王梦甜迟了几秒,但又马上清醒了起来。
今天绝对是她人生中少有的大日子,更是台柳镇的好日子,工作做好了,全镇皆富有可能;若是搞砸了,全镇乡民日夜期盼的小康生活又要变得遥遥无期了。
无论如何,今天的王梦甜必须以饱满的精神全力以赴接下来的任务,必须把台柳镇最好、最真实、最有利的一面展示给来访的一众客人。
王梦甜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并十分郑重地告诉她自己,关键时刻千万别掉链子。快速洗漱完毕后,她拿出了不常穿的西装外套、白衬衫、黑色西裤和有一些跟儿的女士商务皮鞋,把它们搭配在一起,又擦了点儿平常不舍得擦的神仙水,让自己看着更年轻,活力四射。其实她一点儿都不老,她才28岁,这个年纪正是女人一生中最自由无虑的日子,一心献给工作。
王梦甜认为她的这身打扮绝对能够凸显出她对此项工作的重视程度之高,也许她结婚时都不会这样精心装饰自己。
站在镜子前发现缺了点东西,没错,是口红,涂了一个豆沙色的口红,不扎眼又显得有气色。但在同事们的眼里,她与以往并无与众不同之处,因为她的同事们平常上班都化妆,最不济的还会涂个口红呢?
王梦甜在整个办公室里活的和一个男人差不多,化妆的样子几乎没见过,平时一身素衣素裤、平底白鞋或是平地皮鞋,打扮得像个学生,一点成熟女性的气质都没有。
她的一切永远都是平平常常,毫无新意,更不会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可有人可不这样认为。
上午九点,几辆黑色商务车驶入台柳镇的镇政府院子内,每辆车上都有人下来,他们聚集在一起后向政府的大楼走去。
台柳镇镇长和各部门的负责人在大厅门口迎接他们。王梦甜紧跟在领导们的身后,忐忑不安。
一个中年男人和镇长握手,并称赞进入台柳镇辖区后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这个时候的台柳镇乡民们都在田间地头忙碌着,连半山腰上都站着修果树的乡民,总之,这里是一副欣欣向荣的乡村蓬勃之景。
众人礼貌地客套完毕后,中年领导侧身向镇长介绍他身后的工作人员,这是我们北方分公司建筑部主管周新成,周主管。”
王梦甜此生都没有想过会在工作上与周新成有交集,两个人大学读的专业一点不沾边儿,毕业后的就业行业也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再说他们的身份、段位根本不可相提并论。再次遇见更像是一场梦境,都是假象。陈泓民向一众来访者介绍这次扶贫项目的负责人,王梦甜同志。
王梦甜想不管是不是梦境,今天都不能出错掉价,然后露出微笑,十分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握手,说着“合作愉快”之类的客套话。
到与周新成打招呼时,她依旧举止得体,神态如常。做完自我介绍后,刚想礼貌性地伸出右手握手时,周新成早已把手伸出来,等着王梦甜把将自己的手覆之于上,并开口说话,“好久不见,老同学。”
众人都颇有深意的看着他们两个人,王梦甜有一瞬的失神,身旁的乔红雪轻碰了她一下。
她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现实的世界。赶紧回答他,“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刚要开口向大家说明他们之间的情况时,周新成抢先一步实事求是的说,“我们俩是初中同学,好多年未见,没想到今天能遇见,真是不容易!”
王梦甜在心里嘀咕,过年时才见过面,这会扯什么久远未见,难道过年时候我们俩都是鬼吗?
镇长一听周新成的解释,立马就笑了,赶忙说,“这样更好,同学之间一起工作会顺畅许多,遇到困难与问题可以互相请教,互相帮助。”
那个中年领导也对周新成说:“你要好好工作,完成自己本职工作的同时,更要配合好台柳镇的公职人员,毕竟这是一项你们自己家乡的扶贫工程,惠及到许许多多的村民。”
听完中年领导的话,当场的人便知道了周新成也是朝柳市的人,这里是他的家乡。
周新成很坦然的说,“您放心,我会做好这次的工程,为家乡发展出一份力。然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朝着镇政府的接待室而去。
王梦甜在接待室停留了不一会儿,从中退出来,她要抓紧时间到会议室那边帮忙准备与开会有关的事情。
今天是双方第一次举行正式的会议,大家都十分认真仔细,昨天下发的工作计划已经被印成多份,接下来的所有汇报工作都是按照这个计划进行的。
虽然她对此胸有成竹,但也不能过于松懈,高度紧张有助于优秀的表现。不一会的功夫,镇长引着他们一群人走进会议室。
一进门,周新成就看到了王梦田坐在了紧邻门口的位置上,盯着手里的纸看得十分认真。
直到镇长身边的一个儒雅的中年领导叫她的名字,她才抬起头来。
随后中年领导示意她可以正式开始会议了。王梦甜站起来,气定神闲地走向投影仪的对立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此时的她紧张得要死,怕得要死。她真想对领导说,“我不干了,我只能对乡民侃侃而谈,而现在交谈的对象变了,谈话内容也变得严肃了。”
最后她总结出一句话:我和你们这群人无话可说。
王梦甜复杂的心理活动没人知晓,乔红雪在陈泓民身后的旁听桌上给她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然后,她用尽此生的勇气,战胜了她本性里的紧张和恐惧,根本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情,便按照工作计划的流程开始,向所有的参会人员汇报并分享相关资料。
汇报从王梦甜磕磕绊绊的自我介绍开始,很简短,随后步入正题。慢慢的她找到了感觉,讲话的语气、停顿、眼神交流和互动,这些细节不能说让人眼前一亮,但也中规中矩。
陈泓民的表情一直都很柔和,镇长开始时一直板着脸,很不开心。直到陈泓民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的表情才开始改变,不像刚才那般恐怖。
汇报的过程中,对面的中年领导问了王梦甜几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其中之一,“你给我们的果汁制造车间的选址几乎都在远离村庄的山间平地上,这是为什么?”
王梦甜曾经假设会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她早已想出了答案。
她说:“如果将果汁制作车间被建设在乡民集中的居住地,政府和施工方势必要考虑到关于占地的补偿问题,到时一定会引起乡民们争抢将果汁车间建在自家的土地上,乡民们为获得更多的占地补助便会大兴土木,建房、种树,用尽一切手段增加补偿赔款。
这样一来,既破坏了邻里关系,也无缘无故浪费了那些本不该被放在此处的资源和钱财;
其次,果汁制作车间建在临近果园的山间平地,既能避免因果汁生产而产生的噪音影响村民正常休息的难题,又能节省中途水果运输所要支付的运费,水果直接从树上采摘下来,第一时间就能送到山间平地的果汁车间;
同时,制作果汁时肯定会产生可以二次利用的无毒废水,就近灌溉到果园里的每一棵果树上面,夏季干旱少雨,几乎是所有北方城市无法避免的气候难题;这是我提议将果汁厂建在山间平地的原因。”
这一段话说完,让王梦甜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气势。中年领导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并示意她可以继续往下进行。
周新成在这时出声打断,说自己也有问题要提问,王梦甜示意他提出来,“请问,你有没有想过果汁制造车间建在山间平地,生产好的大批果汁如果运出去呢?我觉得果汁车间建在乡民居住区会更好一些,乡民们都希望拿到这笔不菲的补偿款,为何不成人之美?”
王梦甜看着周新成,恍惚间觉得他与初中时的他很不像,不是一个人。有时好人变坏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一瞬间的事情。
王梦甜转头看着投影仪上有关台柳镇的资料,又重新看着周新成说,“贵公司市以及施工方如果有资本和能力将整个台柳镇居民区全部都建成果汁车间的话,当然可以这样做。一旦按照你说的这样去实施,既能给全镇乡民带来巨额的赔偿补贴款,又可以使台柳镇数年的扶贫与招标任务提前完成,对我们政府而言,百利而无一害;那你有没有想过给予台柳镇每家每户乡民多少补贴款,才能使他们的子子孙孙过着衣食无忧、富足美满的生活呢?”
“国家的扶贫政策一直是以帮扶为主,村民要自力更生,发现能致富、能脱贫的可持续发展产业,并且能让村民长久的利用起来。如果真要像你所说的那样,国家直接给每一个贫困地区都划拨一笔钱,扶贫工作就都能了事了。可乡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摆脱贫困,那是我们的扶贫工作也将是半途而废,毫无意义,做和不做有什么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