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渡过忘河。她只是路过,不过路过了,河总是要趟一下的。村民说,忘河的水趟一下会忘掉很多烦恼的。究竟是哪种烦恼呢,谁也说不清。越是在这里走来走去的村民,越是是一副愁容。但祖先的话,总还是要听的。良子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她从来没有匆忙的时候,似乎也么什么烦恼。
忘河小小的一条悠悠地淌着,不紧不慢地注入川湖,说是注入,其实川湖下面还是一条河,还是叫忘河。人们觉得川湖上面的河可以使人忘忧,下面的也一样。这么说来川湖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可它又像男人的喉结一样,想让人去触摸,像一个娇羞的女人想征服一个雄壮的男人的心情一样。川湖的水是用来摸的。最好时用手指轻轻地撩拨,扬起一点水,看着它腾空再下落。此景并不动人,但是良子总会有一点怅然。良子自己却不明白那是什么感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个动作。良子玩水久了觉得有点累,就躺在湖边看天空。她也从来不去想那些云像什么。
良子把眼睛睁开又闭上,如此反复。轻轻地睁开,轻轻地闭上。她不在享受什么,只是不想一直看着空洞的天空,那样会让她陷入思索。她不太愿意去思考,因为她总是会想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良子站起来,挽起裤脚。到了川湖,总是要到对面的寺庙去一下的。据说里面住着一位露神。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说法,露神是一个消瘦留着长胡子的老头,眼睛极小,似睁非睁,看上去懒散但机敏。由于这是很久之前的说法了,良子当然从来没有见过露神,至于他是否存在,本地的村民是深信不疑的。而移居到这里的村民总是要问一句的。“啊,你们说的露神,真的存在吗?”若说这话的是个老头,他必定背倚着一颗老树,抽着烟,吐烟的时候顺便问一句,眼睛也不看他发问的人,似乎不太想知道真相,只是想吐那口烟。如果发问的是个妇女,她的手里一定抱着一个小孩,认真的看这本地村民,要把人看透了似的。小孩和壮年男子是从来不问的。至于老妪,他们一般站在老头的身边,脸上挂着和妇女一样的神情。这是良子发现的,她经过忘河的时候,总是会遇见新移居过来的村民。
她刚刚将脚放进忘河的时候,对面有一个青年停下了脚步,站在她的正对面。良子没有察觉到什么,继续往前走。刚刚上岸的时候青年后退了一步。退这一步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本来离的就很远。良子有些想笑他。
“姑娘,这里有可以住的地方吗?”
青年声音弱弱的,像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小樱桃。
“我家,每天一百。”良子低着头,将挽起的裤脚放下,头也不抬的说。
良子直起腰,打量了他一下。一副道士打扮。发髻有些散,额前垂着几缕碎发。这道士看起来还没有良子大。良子寻思着他大概是没有钱的,就改口说,前面有一个小寺庙。
近几年来,有零零散散的游客到这里来,几乎每个人家都有一间空房,等到有人来这里的时候就让他们住。之前没有空房间的,也在近几年盖一个房间,突兀的长在平平的房子上,像脑袋上长了一个肿瘤的人。
村民们是很有默契的,一旦有人来就说房间一百一晚。这对于他们说是暴利。但是之前一直都是谁先发现住谁家,不争不抢,毕竟大家每年务农务工的钱够一家人生活。虽然没有腰缠万贯,但每一家人都是小满的状态。改变这种现象的有两件事。
其一是陆家唯一的儿子患上了不治之症,需要大量的钱给小陆治病,老陆便挨家挨户地乞求有游客来的话,让他们住在他家,他们需要每一笔钱。村民们答应了。小陆还是很快的死了。走得并不安详。在某天夜里他突然醒来,抠着自己的脖子,他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呼吸不上来,血液从嘴里溢出来,谁也没想到他还能说话。更没想到,在亲人一句句“求求你,不要死啊”的哀求中,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求求你们,让我去死吧。”
小陆的小姨说,他们听不出来那孩子的语气,只是像一个追逐了春天十年忘记回家的人。良子听到小陆死去的消息时,她没有想起来昔日愉快或悲伤的情景,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抓到了云彩的小孩。那小孩笑着把云彩藏起来。
陆家在小陆死后没有把游客住房的权利还给村民,而是说小陆办葬礼也需要钱。之后也是找了种种借口,最后村民也开始揽客,失去了最后一点同情。
其二是刚搬到村子的张千机一家不守规矩。对于先到先得,每家每户价格统一这样约定俗成的事视若无睹,一旦有游客来被其他家留宿,他们势必要降低价格争抢,最后两败俱伤。
之后村民们也开始降低价格抢客,有很多户的村民家的小孩坐在村子的大路口揽客,长期揽不到客的小孩是要挨骂的。只是那些被揪着耳朵的小孩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人来这里干什么?他们又不养一只终会飞走的小鸟,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良子带着道士往小寺庙去,道士跟在离良子很远的地方。良子本来不想说话的,她和道士都陷在沉默里。但是似乎也不尴尬,良子走她的路,道士看他的景。良子说“来这里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