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树梢,枯黄的梧桐树叶无声地飘落,B市的秋天终于来了。
沈念站在梧桐树下的月台前等待公交车,她抬头望望天。黄昏如此迷人,天边那团火烧云漂亮得很,可却少有人会为它停住脚步。
身后挺拔的梧桐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沈念条件反射地回头,梧桐树后的几个少年很是羞涩,你推我我推你,跑的跑藏的藏。
沈念看了两眼,只觉得眼睛愈发的酸涩。
他们是一类人,只觉得自己好看罢了,连喜欢都算不上,她想。
沈念低头,盯着脚尖,直到公交车缓缓从拐角处驶来她才重新抬起头,扯了扯书包背带,然后走上车。
惯性地找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后,她开始跑神,至于想了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以前,或许是现在,又或许是未来。
到站后,沈念有点不想下车。她等到要下车的人快走光了,才不情不愿对下去了。
路上的行人很多,或是刚放学的学生,或是买完菜回来的妇女,就连树荫下下棋的老大爷,看起来也比沈念充满活力。这么一对比,沈念更显得死气沉沉,她今天的模样是有点憔悴。
沈念停在家门口,犹豫了几秒才伸手去开门。
家里的门有点旧了,一推就“吱——”的响,屋里的人听见了,不耐烦地吼:“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知道吗!”
沈念边换鞋边回答她:“今天轮到我们组做值日。我马上就去做饭。”
陈婉欣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水果,沈念看了她一眼,然后去厨房准备做饭,陈婉欣突然又叫住了她:“回来!”
沈念看着她又继续说道:”不是,我都跟你说了,别整天不人不鬼的样子站在我面前晃悠,你想吓死谁呢?”
沈念摸摸脸颊,自己的状态已经到了不人不鬼的地步了吗?
陈婉欣站起身,丢了句“真恶心”,就往自己房间走。
沈念先进了自己的房间,从床边拿起手机。果然,陈斯林给她发短信说了他今晚晚点回家,就不吃饭了。要不是陈斯林不在家,陈婉欣才不敢这么说话。
陈斯林是沈念的叔叔,也是陈婉欣的父亲。因为沈念父母双亡,所以她寄宿在叔叔家。
沈念放下手机,去厨房做饭。
刚把米饭煮上,陈婉欣从房间里出来了,好像还在跟人打电话,声音发嗲,:“好啊,都听你的,嗯……”
沈念知道又是她那个富二代男朋友。她从厨房里出来,这时陈婉欣已经换好了鞋,沈念说:“我马上做好饭了,你要不吃完……”
“不用了,我出去吃。”陈婉欣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然后重重地关上门。
沈念缓缓点头:“好。”
晚上十一点多,沈念做完作业后就去洗澡了。
温热的流水从头顶一直浇到脚底,一整天的酸涩与泪水随着流水哗啦啦地往外涌。
她看着胳膊上一块块淤青,眼泪悄悄浸满眼眶,不经意地划过脸颊,无声地发泄。
一刻钟后,沈念洗完澡来到房间。
她在床边蹲下身,纤细白嫩的手掀开床单,她的床侧其实是有一个抽屉的,抽屉里面的箱子里,是她最珍贵的回忆。
箱子里其实也没有太贵重的东西——一把黑色的口琴、一只毛绒小熊、一本相册、还有一条算是这些东西中最贵的项链,除此之外,就是她以前获得的各种奖牌奖杯。
沈念一一抚过这些它们。这是她初二之前的东西,不值钱,也很旧,但对沈念来说,有这些就足够了。这些是沈父陈斯年留给她的,有它们,就代表沈念曾经拥有过温暖。
当天晚上,沈念梦到了初二那年。
那年的冬天,陈斯年因一场事故溺水身亡,他救了一个小男孩,却把自己的命丢在了那条湖中。
当时她被带到父亲尸体前时,整个人都是傻的。
陈斯年的整个身体都被盖上了白布,只剩一张苍白的脸露在外面。
他的模样不像电影或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苍白的皮肤、深紫色的嘴唇说明他走得很痛苦。
沈念不敢相信,但陈斯年确确实实是死了。
她还梦到小时候同学们嘲笑她是个克死自己妈妈的扫把星,这时陈斯年就会帮沈念擦干眼泪,温声安慰道:“阿念不哭,阿念最乖了”。
小小的沈念问:“妈妈呢?为什么他们都有妈妈,就我没有?”
“阿念的妈妈呀,她是一个仙女,不能在凡间待得太久,回到天上去了,等阿念长大了,也会变成仙女,回到天上去的,到时候,阿念就会见到妈妈了。”
“真的吗?太好了。不过,阿念舍不得爸爸怎么办?”
“傻姑娘,爸爸到时也会去天上的。”
“那太好了,那时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最后,沈念听到陈斯年说:“阿念要每天都开开心心地的,健健康康地长大。”
沈念缓缓睁开眼,枕头上,脸上全被泪水打湿。她看了眼闹钟,七点了,今天是周六,她得去奶茶店做兼职,店里八点开门,她洗漱完后,坐公交往店里赶。
到店里时,沈念已经晚了几分钟,好在老板姐姐通情达理并没有责怪她。
沈念刚系好围裙,门上的铃铛就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事音,有客人来了,沈念笑脸相迎。
来的人还挺多,为首的是个模样出众,身材挺拔的男生,长得白白净净,但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中,带着一股冷漠与劣气。
那双眼睛,直视着沈念,沈念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后,不自觉地立马移开了视线,可下一秒,沈念又想起自己没理由要躲,于是又抬起眼,迎上少年不怀好意的目光,这次是那少年先移开了眼,但,没有一些躲避的意味,沈念甚至从中读出了不以为然与轻视。
沈念问:“几位要喝点什么?”
沈念问完,几位女孩走到前台的菜单着,而其他男生对奶茶并没兴趣,小声地聊着什么。
其中的一位男生,手搭在那个为首的男生身上,不知道在说什么,时不时地看看沈念。
几个女孩点完后,沈念正准备去做奶茶,其中的一个女孩叫住了她,但转身去看了那丹凤眼的男生,带着撒娇的语气问:“阿舟,你要喝哪种的,我请客哦。”
江云舟看都没看她,反倒是他旁边的男生捧了场:“约,苏大小姐请客呀,那我今儿就不客气了。”
苏晴晴开玩笑地白了他一眼:“我又没问你。”
“阿舟不喝这些甜腻腻的东西,是吧,阿舟。”周子恒故意强调“阿舟”两个字,意味很在明显不过,苏晴晴娇羞地笑了下说:“好吧。”
沈念很会看眼色,做奶茶去了。
身后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唉,我怎么看你那么眼熟啊?有点像那么个,那个谁来着,我给忘了。”
“谁啊?”另一个女生看看沈念的背影问:“你会不会看错了?”
那女生想了几秒后,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沈念,那个克死自己亲妈,又克死那个接盘侠爸爸的扫把星,叫沈念。”
“是她吗?喂,你转过身来。”后面那句话明显是对沈念说的。
沈念僵在了原地,她知到阿舟是谁,她们学校的校霸,叫江云舟,沈念或多或少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事,但从没见过他。
“叫你转过来呢,听见了吗!”
沈念放下手中的杯子,缓缓地转过去,心脏跳得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摘下口罩看看。”说话的还是那女生。
沈念低下了头,她傻吗,让摘就摘?但那女生还是认出了她。
“还真是呀,你在这儿当服务员,这奶茶得多恶心呀。”几个人一起起哄,沈念紧紧地捏着衣角,指甲掐得发白。
“没爸没妈,呸,真晦气。”
“你说晦气?”一直在一旁冷观的江云舟说话了,“你再说一遍。”在场的都愣住了,很少听到江云舟用这么冷的语气说话,好像下一秒就能冲过去把人皮扒了。
说晦气的那女生突然就紧张了,她是好不容易交了一个在这群人里面的男朋友,好不容易能接触到江云舟的。她把环着的手臂放下来,语气跟方才高高在上的模样判若两人:“舟哥,我说错话了吗?”
江云舟冷冷地道:“我没有不打女人的原则,你最好赶紧滚。”
“怎么了?”周子恒问。
江云舟轻飘飘地看他一眼,示意他别插手。
“舟哥,对不起啊,这我女朋友,她不懂规矩,你原谅她吧。”说话的是女的的男朋友。
“我警告过她了。”回答他的只有江云舟短短六个字。女生也不敢跟他玩硬的,皱着眉跑了。
“阿舟……”
苏晴睛还没说完,江云舟便打断了她:“阿舟?苏晴晴,你觉得我们关系很好吗?”
苏晴晴立刻红了泪框,咬着嘴唇看着他。苏晴晴底子本来就好,再这么一打扮,这样楚楚动人的表情那个男人不可怜?
可他江云舟偏不。
苏晴晴流着泪跑了这去,其他女生愣了会儿,也都跟着走了,她们本就是跟着苏晴晴来的,不走也不合适。
周子恒小心翼翼地说:“舟哥,今天是苏晴晴的生日,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江云舟这才想起来,今天他们聚在一起就是给苏晴晴庆生的,但他江云舟可不是会体谅别人的人,更何况那人无关紧要。
江云舟去看沈念,沈念被他这锐利的眼神看得心慌。
江云舟没说话,反而从口袋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收银台上,然后转身对身后的人们说:“走吧,去酒吧,罗雨兴他们不是在那我们吗?”
周子恒:“……”寿星都走了,还去个屁。
等沈念反应过来,几个男孩子已经走远了,沈念拿起那一百块钱,她还没找零呢,几杯奶茶远不值一百块。
中午店里管饭,沈念吃完之后,继续看店。
老板姐姐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怕她一个学生累着,就问她:“沈念,要不你在里面的隔间睡会儿午觉再看店吧。”
“不用了,菌茵姐。”
老板全名叫季茵茵,年纪不大,二十四五岁。她对沈念挺好的,沈念也很感激她。
“行吧,那你要是困了,就去里面睡会儿,千万别跟我见外。”
“好嘞,茵茵姐。”
季茵茵平时忙睡得晚,又起得早,不睡午觉撑不住。季茵茵去了楼上休息。奶茶店共有两层,一楼卖奶茶,二楼则是她居住的地方。这片儿属于闹市区,热闹的很,不过季茵茵在这儿生活、工作了快三年了,早就练就了一身不管身在何处,只要她想就能睡着的本领,并且很不容易被吵醒。
下午,沈念趴在收银台上看书,偶尔有客人来了,她做做奶茶。到了下班时间,沈念拒绝了季茵茵的邀请,没有留下来吃晚饭。
她去了一家烧烧店,这里是她做兼职的另一个地方。
“怎么这么晚?”
“不好意思,老板,我下次来早一点。”
“行了,去把这些给九号桌端去吧。”
“好。”
烧烤店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虽然脾气不太好,但真真确确是个好人。
这家烧烤店不大,很简易,隔间都是只由几块结实的木板围成的,门也只是一块布。
沈念掀开九号隔间的那块充当门的布,里面的人在那一瞬间也朝这看过来,除了一个人——江云舟。
里面很安静,有点说不出来的微妙气氛。
“哟,这妞长得挺带劲啊。”不知道是谁说了句。
沈念抿了抿唇,把托盘放到桌子上:“请慢用。”
待沈念走后,周子恒才去看江云舟,但江云舟低头玩着手机,并没有一丝表情。“吓死我了,舟哥今天上午的反应,我还以为是看上她了呢。”周子恒松了一口气。
刚给九号桌送完餐,沈念才突然想起奶茶钱。
她跟季菌菌说了这件事,只不过,她说的是客人走得太急,应该忘记找零了,季苗菌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她调了监控,里面有她认识的人。
“这群人有一中的,你们学校的,还有几个是高二的,这个,”季茵茵指着屏幕上的一个人,说:“高二二班的。”
她让沈念把零钱先拿着,有机会了去找人家替她把钱还了。
沈念还在庆幸监控出了些毛病因此录不上声音,那些人动作又不大,季茵茵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时,季茵茵的这句话,让沈念刚缓过来的心又凉透了。
过了一会儿,沈念抽空跟老板问了九号桌消费多少。
老板捧着计算机敲了几下说:“三百二十五,不过保不齐等会儿还会再加菜,那桌人挺能闹腾。”
“哦。那老板,等一下那桌结账时,能不能少算六十七块钱,算
我的。”
“你这,为什么呀?”
沈念没说原因,但老板见她磕磕绊绊的样子,也就没为难她,挥挥手说,:“行吧,你先忙去吧。”
那桌人确实闹腾,把不隔音的包间当隔音的使,有好几桌都来投诉了,沈念只好再次掀开九号包间的那块帘子。
兴许是玩开了,这次跟上次完全不一样,这群人好像没看见有人来了,该怎么闹还怎么闹,沈念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打扰一下好吗?”
出乎意外的,没有人搭理她,她就和一团空气没有差别。
沈念抿抿唇,提高了些音量:“不好意思。”这次有好几个人抬起了头,有个别女生还朝她翻白眼。
沈念接着说:“可以小点声吗?会打扰别人的。”沈念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认出有几个人是今天上午奶茶店的。
“你让小就小?”有些女生嘟嚷了句,声音不大,但沈念还是听到了。
“嗯。”角落里有人轻声应了一句,众人纷纷望去,是江云舟,他今天心情不好,一整晚都没说几句话。
方浩喝醉了,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问:“舟哥你说什么?”
“嗯,好。”江云舟又开口好,还加了个“好”。
沈念见他同意了,点点头,刚准备走,又被江云舟叫住。
“你哪个班的?”
“什么?”沈念脑子有点不够用。
江云舟难得地又问了一遍,沈念听不出他的语气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带有什么样的意味,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都跟他的性格一样,冷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
保险起见,沈念随便说了个班级。
“一班?这不是九班的吗?我朋友在九班,上次去找我朋友时,看见她了。”有个男生多了句嘴。
这下,也是够尴尬的,空气似乎都变冷了。
“到底一班还是九班?”江云有些烦躁。
沈念坚持说自己是一班的。刚刚多嘴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江云舟轻点两下头,沈念见准时机,掀开帘子走了。
“我记得她明明是九班的。”多嘴那人挠挠头,有些不解地说了句。
江云舟冷冷地盯着门口,听见了这句话却没有反应。
接下来,这一桌远没有刚才那么吵了,一是因为江云舟刚才都答应人家安静了,再那么吵也不行不是,二是因为,江云舟刚刚确实很反常,不但答应了她,还主动问人家是几班的。一桌人各有各的想法与打算。
晚上十一点,人最多的那阵过去了,沈念也结束了在烧烤摊的兼职,搭公交车回家了。
次日一早,她照样早起去奶茶店兼职,晚上去烧烤店兼职。只不过,今天没有江云舟。
周一,沈念从床上爬起来时,眼皮还粘在一起,这几天都没有睡过一次好觉,看来必须要辞掉一份兼职了,不然课都上不好,她想。
到了学校,沈念和平时一样,来到
三楼走廊尽头的高二九班。
不过,与平时不一样的是,高二九班门口,站着那位谁也不敢惹的校霸。
沈念停在楼道口,想躲开,可江云舟鬼使神差地看了过来。
他一步步走到沈念面前,不快不慢,但就是给人一种压迫感。
“一班的?”江云舟问她,带着一丝威协的意味。
“嗯……”沈念硬头皮答。
“我们是同班同学,我怎么不知道?”
沈念:“?!”
她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江云舟居然在一班,这回完了。在烧烤店里,江云舟都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了,她还是没说实话。结果谎言被当场折穿。
“好学生也撒谎啊?”他冷笑一声。
沈念捏着书包背带,不敢抬起头来看他,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能是和那些人一样欺负、侮辱她。
她捏着书包背带的手指泛白,她轻声说:“对不起。”
出乎意料地,江云舟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有那么一瞬间,沈念觉得他像在教育小孩子似的,竟有些温柔。但很快,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校霸对她温柔,拍鬼片呢吧?
沈念咬了咬牙,说:“对不起,我……”后面,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什么?”他好像必须要问出个原因,才肯放过她。
“我……撒谎了?”
“嗯。”
嗯?嗯是什么鬼?她抬起头看他。
江云舟脸上带着点倦意,应该是觉得她无聊了,沈念松了口气,他无聊了就说明应该不会再堵她太久。
果然,江云舟又说了句:“你走吧。”就插着口袋离开了。
有点莫名其妙,他来找她,也不打她也不骂她,几句话就走。
不过这样最好,惹上校霸不是一件小事,她可惹不起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