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离开的前一天夜晚下了场雨。
当时是上元节,宗门内灯火一片,夜晚更是如凡尘喧嚣,人间烟火。
彼时的江妄23岁。
“师兄!”
青年提着纸灯跑来,面容已经完全长开,周遭的一切明明暗暗漂亮的不行,但都不及这个人。
不及风华绝代,清隽俊逸的青年。
站在树下背对着他的人回了头,面容在灯光下映衬开来,美得惊心动魄。
青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随后有些哑:“我们走吧。”
话语间便来到树下的人的面前。
“嗯。”
顾若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江妄的错觉,他总觉得面前的人有些——
不安。
对,就是不安。
“师兄,怎么了?”
青年低头,瞧着面前的人,顾若好看的眉宇微蹙:“没什么。”
她压下了迅速跳着的心跳,轻吐了口气,随后微微勾起唇:“灯拿回来了。”
江妄对这盏灯很执着,明明就是一盏普通的纸灯。
“这可是你送的。”
青年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和她一起迈步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眸子满是笑意。
顾若浅浅地应了声,随后又垂下眸,她最近有点不安。
今天更是。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试图放松紧绷的身体。
肩上突然搭上一只手,顾若下意识地幻化出骨扇,唰的打开,身姿变化,下一瞬,扇顶便对向了青年。
“师兄?”
江妄看着眸子里满是戒备的人,手还停留在空中,一脸迷茫。
顾若用力地握了握骨扇,将其收了起来,她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抱歉。”
青年压了压眉眼,他没有感受错,今天师兄很不安,而且从刚刚来看,浑身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到底怎么了。
“不归?”
顾若缓了几口气,抬步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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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的时候人几乎都坐满了,连久未出面过的顾修安都坐在坐席上。
看见他们来了男人懒散地招了招手:“若儿。”
“师尊。”
两人纷纷行了礼,随后就坐在顾修安身边的空位。
“大师兄!”
沈静安隔着江妄向她招了招手,呲着一口白牙笑得开心。
顾若柔了柔眉眼,向他点了点头,“师兄,”江妄不爽地打断,看向身旁的人,“开始了。”
确实,开始了。
沈云逸在高座上站起,轻轻抬了抬手,喧嚣声一下子便消失了。
“欢迎各位参加今朝的上元节,在下祝各位佳节欢乐,开宴!”
台上的人风度翩翩,下一瞬,便带上了蔫坏的笑意:“水渊门就华仙宗的剑舞得好,顾师弟,不上台表演表演?”
众人对此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两人站在一块就喜欢互相拆老底,给对方找茬儿,更别说现在了。
“我老了就不去了,让我大徒儿去,掌门你看如何?”
顾修安靠坐在椅子上,妖孽的眉眼微弯,眼神轻轻看了眼身旁的人,随后微扬下巴,朝着沈云逸笑着。
“当然。”
台上的人笑着应道,随后坐下。
顾若轻轻垂了垂眸,叹了口气,怎么还要扯到她身上来啊。
“师尊。”
黑衣人此刻未带披风,露出的容颜绝色,勾人心弦,她冷冷地看着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男人,语气微凉。
“若儿,重任就交于你了!”
顾修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顾若轻哼一声,随后起身,迎着众人的视线站了起来。
她抬步向正中央走去,天空突然飘了雨,绵绵的,雾蒙蒙的。
看着融入雾气的身影,江妄突然有些慌乱:“师兄!”
像是不受控制般,喊住了这个人。
顾若回头,看着人有些疑惑,她歪了歪头,像是在问为什么。
青年迅速整理着心跳,压住不可抑制的心慌,勉强笑着:“你会在的,对吧?”
那道身影顿了顿,随后浅浅地点了点头。
可是心中迅速升起的不安告诉顾若,不会的,她会离开这个人。
她转回身,踏着昨夜下雨未干的雨露,幻化出剑,漂亮地挽着剑花,浅行一礼,琵琶声响,剑舞起。
正中央的人身姿翩跹,形若惊鸿,宛若游龙,一招一式皆带剑意。
霎时,风声四起,雨声也逐渐变大,掩盖住琵琶声。
沈云逸抬手设下结界,雨声与风声就这么被隔绝在外,琵琶声一转,那人的身姿也跟着变换。
江妄握紧拳,指骨都泛着白,他看着那人,眼中的痴恋怎么也挡不住。
这个人太好太好了。
他想。
那人像是溪芜山上不生不灭的雪。
干净,又脆弱。
可是又怎样呢,他可以创造一个专属于雪的世界,他只要顾若,只要师兄。
雨声打在结界上的声音啪嗒作响,风声呼啦呼啦的刮。
顾若轻下侧腰,衣角蹁跹,她脚尖轻点,来了个后空翻,清冷的眉眼微压,让人沉迷又清醒。
剑气轻微波及开来,很浅,轻轻地击在杯沿上,泛着涟漪,酒香四溢。
台上的人突然对上江妄的视线,他有些慌乱,耳根都染上红,顾若冲他笑了笑,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瞬,厄渊掉落,那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琵琶声转折凄凉,尖锐刺耳。
“师兄!!!!”
众人还沉迷在惊艳的剑舞中,待再回过神来,就见翩翩少年郎拥着倒在地下的人,眼眶红的不像话,他们的身后,陆续冲来好多人。
“师兄,师兄!”
江妄搂着人,轻轻晃着她,怀里的人的体温逐渐冰冷,他有些无措地回头,对上了顾修安的视线。
“师尊!师尊!你是不是有办法?”
“师兄是不是可以醒来的!你是不是有办法!”
他抱着人跪着朝顾修安那挪着,可是男人神色悲戚,他摇了摇头,下一瞬,江妄只觉喉咙一紧,血腥味漫上来,嘴角便流出了血痕。
“为什么啊?”
他低下头,埋进怀中人的脖颈,肩头颤抖。
“大师兄!”
沈静心扎楞地看着从前清冷鲜活的人,他有些愣神,“她怎么了?”
周遭顿时吵闹起来。
江妄想,为什么啊,上天到底是有多看不惯他,从前的折磨原来都不算什么啊。
结界突然消失,豆大的雨滴落下,风声刮过。
青年将人拢在自己的身形之下,他哑着声:“师兄,你醒醒好不好?”
这风刮的太冷了,雨打的也太疼了。
没有人为他打伞了。
没有人带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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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雨打琵琶轰雷作响,连风声都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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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夜白头,堕了魔。
自此,他重回黑暗渊,不见仰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