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欲雪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十岁时候。阮泽晰从阮叔叔身后探出个脑袋来，“他的脸好白呀。”小小的林欲雪这么想，“旭儿，快叫哥哥呀。”母亲催他，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他扭着手，“阮哥哥好。”“你也好啊。”阮泽晰的声音软软的，真像是个“软哥哥”，“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啊？”阮明伸出了一只手，“好啊。”林旭轻轻牵住了那只手，两个人越走越远。
二
“阿娘…阿娘……” 趴在阮明背上的小孩奄奄一息，两人身上全是血，还在不停向下滴答，“阿旭……不怕，哥哥在呢。”阮明艰难地背着他往前走，偶尔吐出一口血沫，苍白的唇上多了几个牙印，在漫天大雪里，这两个浑身是雪的孩子如此显眼，“阿旭……你不要睡，你还记得橘子吗，就是那只小猫，”阮明又将林旭往上抬了抬，强撑着往前走，“林伯伯没有扔，送给我了，你很想见它对不对？”“哥哥……我是不是……咳咳……要死了……”“胡说什么呢，有哥哥呢，不会的昂。”阮明眼眶红了，随着漫天的雪片一起，泪结成了冰，碎在地上，也碎在他心里，“哥哥……刚才的狼好可怕……呜呜呜” “阿旭不哭，哥哥把狼打退了，不怕。”嘴里铁锈味又重了几分，阮明怕自己挺不住，咬紧了牙，死命往前走，“哥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如果我没有拉你出军营……”林旭哭哭啼啼的，泪冲刷着满脸血污，“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咚的一声，阮明重重往下倒了下去，连着林旭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哥哥！哥哥！你在哪？”林旭扯着嗓子扒雪，扒过的雪全是血红色，“阿旭……阿旭……”阮明脸上全裹着雪，声音微弱，双腿已然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哥哥！哥哥呜呜呜……”林旭滚到他面前，握住那双通红冰冷的手，“阿旭，我最……喜欢你了，答应哥哥，活下去……好不好……”“不要！我要哥哥！”,林旭撕扯着喉咙哭，本幼稚的声音被活生生扯得沙哑的不成样子，“阿旭……”阮明慢慢合上了眼睛，可能再也见不到阿旭了吧……也看不到他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吧……好可惜……
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没有野狼，只有阿旭，阿旭的一双小手握着自己，笑着，小脸红扑扑的，一声声叫着哥哥。
“哥哥？”阮明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哥哥醒啦！”满头绷带的林旭趴在床上，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仿佛又要大哭一般，阮明艰难的抬了抬手，林旭便握住，贴在自己脸上，“哥哥，我以为你要离开我了……”阮明慢慢用手抚摸他的脸，吐出两个字：“不会。”林旭开心的像一条二哈，每天吱吱喳喳的围着阮明，自己伤还没好，还天天给阮明喂药，几乎睡在一张床上，感情好的不得了。
“小傻子，为什么这么开心？”阮明倚在床边，笑的像干净的像一株白山茶，“因为又见到了哥哥啊！”林旭也笑，浅浅的酒窝，特别可爱，“可哥哥不能一直陪着你啊，等你长大了，会娶一个可爱的妻子，再生出一个可爱的小阿旭。”阮明轻揉着他的脑袋，“不会！阿旭不要可爱的妻子，阿旭一直一直一直陪着哥哥！哥哥别不要我。”小林旭黑黑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好好好，哥哥也一直陪着你，不哭。”阮明一脸无可奈何的温柔，得逞了的林旭开心了一下午。
回京的日子将近了，可阮明的腿却迟迟不见好。
“哥哥，你明天骑马带我回家好不好？”早就活蹦乱跳的林旭撒娇道，“阿旭，对不起，哥哥无法骑马了。”阮明脸上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为什么？是哥哥的伤还没有好吗？”小林旭一脸关心，阮明没说话，微皱秀气的眉头，摇了摇头，“没事的！我带着你！”面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身体尚单薄，却已显示出了勇气和魄力，让阮明心里一暖，那个牵着自己手的小孩子已经长大了么？
那天回京，少年翩翩的样子让阮明再也忘不掉，像一株热烈绽放的向阳花，灿烂明亮。
三
“什么？！父亲！您有好好想过我的想法吗？我只把阮今昔当成妹妹！我怎能娶她？”二十出头的林旭人高马大，站在父亲面前，异常愤怒，“旭儿，你别怪你父亲，你也是时候娶亲了。”林母扯住他胳膊，“阿娘，怎么可以？！”“竖子！林家怎么出了你这个孽障！今天要不你去阮家提亲，要不你就别回林家！”“不回就不回！你要我强娶人家，这个家不回也罢！”林旭手上青筋暴起，狠狠握了拳，转头向外走去，林父将一盏茶水悉数扔在他后背上，林家各代皆是练家子，这一盏茶掠过劲风，结结实实落在林旭背上。林旭也只是略顿脚步，仍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堂。
茫然转了几转，林旭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在哪里，他不是没想过婚嫁，只是一想到掀开盖头下新娘的脸总是阮明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他觉得自己疯癫，对一起长大的阮哥哥竟抱有肖想，他渴望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怕他知道自己对其抱有肖想，怕他永远离开自己，即使他们互相承诺过一直陪着彼此。怎么可能呢？哥哥那么干净温柔的人，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呢？如果可以，他又怎么舍得让哥哥受到诟病？冷笑了一下，嘲笑自己的无能，可怎么能娶阮明的亲妹妹？他不肯，他不忍，当然不会回去。
不知不觉转到了阮府门口，朱红色的高墙显得十分落寞，伸出院外的槐树枝丫被雪压得深深弯了腰，向下一点一点。他的单衣粘连在皮肉上，被寒风刮的生疼，寒冷彻进骨子里，他呼出一口白气，小声在心里说那句无法说出的话：“哥哥，我心悦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可院墙不会给他回应。
“阿旭？怎么站在这里？”伴随着大门打开的“吱呀”声，熟悉的声音也从门口响起，阮明皱起秀气的眉头，白白的毛领子衬的脸色越发白了，林旭只抬眼望了一眼，摇了摇头，转身要走，“怎么了？”阮明快走了几分步，扯了他的胳膊，“寒冬腊月怎么穿的这么少？怎么背后还湿着？”“哥……我……”林旭一字也说不出来，阮明顺势将他一拉，林旭个头微高，一下没反应过来，直接扑到那人怀里，一脸惊愕，阮明轻揉着他的头发，心疼的说：“跟哥哥生疏了？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和伯伯吵架了么？”林旭脸上绯红，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总不能放在哥哥腰上吧，便一直举着，“行啦，进屋去，给你换套衣服。”阮明放开了他，拉着往府里走。
沐浴后，阮明看着刚从内室走出来的林旭，头发向下滴着水，表情幽怨，活生生像一只落水的狗子，不由得嗤笑一声，林旭抬眼看他，又很快放下，“父亲逼我娶今昔……”
阮明眼前黑了一下，差点没抓住茶盏，“是啊，今昔她，你，”阮明梦呓般吐出几个字，失焦的眼睛盯着地面，“哥哥……你也想让我娶吗？”林旭心痛的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婚姻大事，再考虑考虑吧。”阮明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一步一步往门外走，“今天先在这睡下，明天我去和伯伯商议。”“哥哥，你不说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林旭面色越发阴了，眼眶发红，阮明背对着他，不争气的眼泪簇簇往下掉，落在脚背上，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是妹妹？他无数次幻想过林旭娶妻生子，离开他，可为什么偏偏是妹妹，这样他必须眼看着林旭娶妻生子，多痛啊。“阿旭，我说过，你会娶妻生子的，我不能……”“我不要！我也说过，只要哥哥！”林旭怒道，声音带了些哽咽，“是哥哥不要我。”阮明蓦然转身，看见林旭水汪汪的眼睛和记忆里的少年莫名重合，“没有，哥哥没有不要你。”“不要说了，哥哥，你喜欢我吗？”林旭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眼里满是心碎，“不是兄弟之间的那种。”
阮明眼角还带着泪痕，听到他的话，心像被狠狠揉了一把，那句“我喜欢你”真的可以说出口吗？“哥哥，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话，我会娶了今昔，然后搬离京师，不会碍着哥哥的眼。”林旭一滴眼泪开始往下掉，“我保证我会对她很好，生很多小林旭。”阮明不说话，他走到林旭面前，自然的笑了，指腹轻揩去泪滴，亲亲靠近林旭，给了他轻轻一个吻，“我喜欢你，最喜欢你。”林旭在震惊中回神，揽住他哥哥的腰，哭唧唧的说：“哥哥，你不会又骗我。”“不会。”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就像当年承诺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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