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黎明,旭日东升。海潮披着猩红的朝霞起起落落,摩挲着亮晶晶的细沙。一群饥肠辘辘的海鸥在空中盘旋、叫嚣着,时而搭乘上海浪,等候着肥美的早餐自投罗网。
“亚维先生,我去巡察,您就安心地做您要做的吧。”说罢,女子走远了。
躺在岸边的男人面容安详,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霞光映上他苍白的脸,描摹着他硬朗的轮廓。伊德莱希静静地守候他身旁,久久凝视着,眼里是被霞光装点的泪光。
男人体内的傀儡芯片已经提取出来,伊德莱希正祈盼着他的苏醒。
不知过了多久,手背上突然传导来一片冰凉的触感。伊德莱希一惊,垂眸看向了那只抚上自己手背的苍白的手。
“云熙,欢迎回来。”伊德莱希轻声说道。
片刻,躺在地上的男人睁开了眼。他木讷地望着那绚烂的朝霞,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而道来。沉默许久,他轻轻地开了口:
“伊德?”
“我在。”伊德莱希把手反过来握紧了他的手。
“人类灭亡了吗?”
“没有。”
“那战争呢?结束了吗?”
“没有。”
“还有多少幸存者?”
“20万。”
“有希望吗?”
“有。”
“那就好。”
……
随即,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任耳边的海鸥鸣叫,海潮喧嚣。
良久,伊德莱希迟疑地开口:“云熙。”
“嗯。”
“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伊德的语气好些凝重,却是满心期待。
“忘了什么?”
话一出口,一潭辛酸与苦涩便在伊德的心中暗流汹涌。此时,海鸥的又一声鸣叫好似划破云层的彗星,叫得尖锐、凄惨又悠远。随着那声鸥鸣的渐渐消失,男人才忍痛回答道:
“我。”
历历朝暾,历历夕曛,流转过不知多少片云彩多少颗星辰。待到感觉不到四季交替,待到昼夜颠倒,对你的感情却还是那么镂心刻骨。如今,你仅仅用一句“什么”,就已然草草盖过了我。
“抱歉。”娄云熙瞥见了伊德腹部的一大片血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感到了愧疚。
“抱歉?你在为什么抱歉?难道我拼死拼活,图的就是你一句抱歉吗?既然如此,我无法接受你的道歉。”
娄云熙坐起身来,“伊德莱希,我也想问,乔装人类去利用我,从而帮助亚兰取得伦吉拉战役的胜利的人不正是你?如今倒好,为什么返回来救……”
“娄云熙,”对方的话戳中了自己的痛点,伊德咬着牙,打断了他,“如果我说,伦吉拉那次战役伤亡只有数十万人,全都是功归于我,你信吗?”
“只有?数十万?”说着,娄云熙嘴角抽搐着冷笑起来,“如果你说,伤亡了数十万人全都是因为你,那场战役人类的溃败全都是因为你,廖咏英他们的死全都是因为你,这样我的心都好过。”
“娄云熙,你根本不明底蕴就一概而论!你看到的只是愚蠢的表象罢了!而且是主观的表象!”男人声嘶力竭,全然不顾伤口的加剧。
“哦好吧伊德莱希,那你又看到了什么?数十万人,全都白白冤死,在你看来他们都只是历史必然的祭品吗?”
“没错,他们不做历史的祭品,那么你、整个研究所、乃至全人类,都会为亚特兰蒂斯的历史献祭!”
“好,那就当你是正确的。既然如此,我亲眼目睹那天你手刃凡人无数,你所经之处,尸横遍野,这你有什么说辞来为自己洗白?”
伊德哑语了。
……
这一场没有分出胜负也没有辨明是非的争吵,以沉默终结。
不知过了多久,双方都平静下来,伊德又一次轻唤他的名字:
“云熙。”
娄云熙扭过头看向他。
此时,伊德的身下已然是一大片的血洼。娄云熙迅速别过脸,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云熙。”又一声轻唤。
“云熙。”
“云熙。”
一声又一声,却一声比一声微弱,一句比一句心酸。
娄云熙这才扭过头来再次看向他,可还未等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儿便倏然倒入了自己的怀中。
伊德的脸已经没有丝毫血色,他的呼吸急促而又沉缓,眼皮子渐渐垂下。
娄云熙抬起了双手,想要抱住伊德,可抬到一半,又放下了,迟疑半晌,才问道:“你要死了吗?”
伊德露出来苦涩的笑容,说:“嗯,大概是赎罪吧。”
云熙微微颤抖起来,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却又强装镇定,“你以为,你一条命,就能给所有你杀害的无辜之人赔罪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你手下那无数亡魂的原谅吗?”
“不是……的,赔不赔得起,我不知道……但我只是、想得到你的原谅而已……”说着,伊德吃力地抬起手,紧紧抱住了云熙,“你的体温,你的气息,你的触感,都让我眷恋,可惜死了的话就再也感受不到了啊……”
娄云熙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但他依旧是强颜镇定。他抚上伊德惨白的脸,柔荑地注视着他,说:“那就给我牢牢记住了。”
说罢,一个深深的吻落在了伊德的嘴唇上。温热的鼻息萦绕在鼻尖,湿热的吐息交融在一起,唇齿间的缠绵悱恻,既苦涩又温柔。
在这温热之中,伊德的手渐渐垂下,最终,他在忘我的热吻中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嘴角残留着幸福的笑意。
“很快,待我把真相查明,便去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