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当时和你在一起,我就会按下那个按钮,这样你就不用按了。”
Wilbur感到他的胸口一紧,就像某个好奇的巨人正把他挤在手掌之间,掰开他,问道:你是什么做的,小家伙?
“我没有按下什么按钮,”Wilbur说。“我吹了号角。”
你现在能够确定吗?那些声音喃喃道。
父亲看起来和Wilbur的感觉一样惊讶。“对,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摇了摇头,仿佛是在甩脱蜘蛛网。“Wil,你是不是有时觉得自己是什么东西的回声?”
“而不是我自己的声音?”Wilbur暗沉地笑了。“我生命中每一个该死的日子。”
“无论如何,”他父亲说,“我为你感到骄傲,Wilbur。我为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感到骄傲。这一点永远确凿无疑。”
“谢谢你,”Wilbur轻轻地回答,并且是认真的。
“在你的童年里,我被忧虑笼罩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些词语在山洞里、在Wilbur的心里回响。“总是那样害怕,害怕你会从我身边被带走。我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能对人们做什么,而当你说起有声音在呼唤你——有时我只要看你一眼,就会被恐惧完全麻痹。”
那么,我看着你的眼神是什么样的,Wil?父亲曾经问过。
他之前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坚持认为是失望使得父亲皱起眉头,蹙起嘴唇。现在,Wilbur想,他可能更接近事实了。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因他而难过。他是为他而难过。仿佛Wilbur和自己的童年之间一直隔了一层迷雾,现在迷雾散去,只剩下清晰的画面。
“但那是我自己的错,”父亲继续说,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是泪水,Wilbur震惊地注意到。看着父母哭泣,这真是件奇怪的事。一切都倒过来了。然而,一切都恰到好处。“如果我曾经让你感到无能或不受欢迎,或者觉得你令我失望——Wil,我想让你知道,这永远不可能。我存活于世的时间超过了你能理解的范畴。我建立过帝国和王国。我曾是一个战士,一个统治者,一个流浪者,一个建筑师。但我曾有幸拥有的最伟大的头衔是父亲。”他笑了,即使泪水在他的脸颊上闪烁。“或者,就像Tommy以前叫我的那样,爸爸。”
“我想念他。”这句话挣脱了束缚,磕磕绊绊地吐露出来。Wilbur感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把世界变成了一片朦胧的火光。在离这里几英里远的地方,裹着干草和他们家族的颜色,他弟弟的身体正在回家。但他的其余部分还在徘徊。即使在溺水和受冻的无望的恐慌中,他也一直在那里,告诉Wilbur要向上游。当他的声音退去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估量的悲伤——但是,即使如此,这种悲伤也是好的,就像Tommy本人一样。这是一个证据,证明Wilbur胸腔里的空洞曾经有爱生长。“我非常想念他,父亲。”
在黑暗中,被人们称为死亡天使的神说:“我知道,Wilbur。我也是。”
当血神双颊通红,带着一袋新鲜的鱼——是从冰上一个国王大小的洞中猎取的——回来时,他发现一对父子正深情地谈论着久违的时光,他们的笑声柔和,脸庞明亮。这一次,出口的事情比不出口的多,而沉默的时刻却很少,而且间隔很远。他们边吃边喝,并喃喃念出被埋葬的死者的名字,为他们干杯。他们讲故事,就像人们过去谈论一位不朽的猎人和一位死亡的预兆。他们谈到了花园和森林、苹果园和一个女人,她的儿子继承了她的头发、眼睛和心。但最重要的是,他们谈到了一场封装在一个男孩身体里的雷暴,那颗一切事物中心的太阳。
就算还有什么幽灵萦绕在这些回忆之中,它们也息了声。
“我们快到了,”Techno叫道。“就在这座山的那边。”
他回过头来,发现Wilbur正慢慢地爬上斜坡。Philza紧随其后,每当他的儿子在雪地上摔倒或打滑,他就龇牙咧嘴。Wilbur,就像真正的Wilbur那样,决定自己不需要任何帮助,把失误完全归咎于新毛皮斗篷,而不是他在对付冰冻斜坡这事上严重缺乏的经验。如果不是他确信Wilbur会把箭射进他的肩膀来报复,Techno会对他手忙脚乱的尝试大笑。
Techno靠在三叉戟上,看着Wilbur拍掉Philza伸过去的手。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拒斥的举动背后似乎没有真正的怒火——只是Wilbur在做他自己。Techno知道他们之间的断层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愈合,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很好,至少Wilbur不会每次都用凶狠的眼光看着他父亲了。
呃,Techno想。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如果那些声音有什么意见,它们也没有说出来。事实上,它们一整天都很安静。对Techno来说,几天——甚至几周或几个月,没有声音像多管闲事的邻居一样在他脑海中喃喃细语,这并不罕见。但这次感觉……不同。不知何故有些不祥。感觉就像一个对手知道自己胜券在握,便得意洋洋地沉默着。
“诸神啊,Wilbur,”Techno叫道,把三叉戟托往雪地里杵得更深,“到时候这整个苔原都该融化了,等你……”Techno感觉到三叉戟撞到了一个硬东西,而不仅仅是雪,后面的话便就中断了。带着一种沉重的预感,Techno低头看着他的三叉戟击中的地方,慢慢地用他的武器把雪拨到一边,缓慢但笃定地揭露了藏在他脚下的东西。
“Techno?”Wilbur喊道,声音越来越近。“Techno,你在做什么?”
“诸神,”Techno低声说。“诸神。星宿。狗屎。”
因为雪下面是一张苍白的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Techno,其瞪圆眼珠的恐怖表情被寒冷永远保存了下来。Techno的心脏在胸口跳动着,他一直跑到山顶,俯瞰着曾经繁华,但现在完全是另一个样子的城市。
他能够听到Wilbur在他身后吃力地攀上来。他知道Wilbur最终会看到它。但Techno还是转过身来,在Wilbur意识到破坏的全貌前抓住了他的肩膀。
“Wilbur,”Techno郑重地说道。“我要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Wilbur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不……”
“听我说,”Techno要求道,他上一次对他使用这种声音时,他们两人还是导师和学生。“我们在这里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件事,如果有任何东西妨碍这一点——你的自我怀疑、你的恐惧、你的厌恶,我建议你把它们留在门口。就在这里,就现在。明白了吗?”
Wilbur的眼神变硬了。“我不是个孩子了。”
“我没有问你这个。”
Wilbur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我明白。”然后不动声色地走上余下的路。
“情况有多糟?”当他们看着Wilbur到达山顶时,Philza轻声问道。
“很他妈糟,”这是Techno的全部回应。
Techno可以精准地确定Wilbur亲眼看到的那一刻。他浑身僵硬,双手紧握成拳,这是唯一一个迹象,表明他不是一尊由肉体和骨骼筑成的冰冷雕像。当Philza和Techno在山顶与他会合时,Techno听到他的同伴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他也看到了他们脚下的屠杀场面。躺在烤焦的雪地里的烧毁的尸体。漫不经心地堆放在一起,或被扔到城墙上的霜冻的尸体。对于成年人来说体型太小的尸体。鲜血散落在白色的土地上,就像某个任性的孩子拿着红色画笔在空白的画布上涂抹。几十人。数百人。数以千计的人。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可怕的欢迎标牌。
Wilbur一言不发地滑了下去,靴子一路从冰雪上划过。Phil和Techno交换了一个短促的眼神,接着跟上了他。他们三个人在大屠杀中前进,都没有说话,甚至不敢呼吸。Techno见识过相当多的冷酷无情,但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一样直击骨髓。也许是因为Wilbur脸上分寸刚好的茫然表情,或者是Phil紧紧收拢翅膀的样子——他可能想起了另外一个小镇,他曾发誓要保护但却没能保护的第一个人。或者也许是因为,在沿途的某个地方,他们的人民也变成了Techno的人民。不是士兵。不是战士。只是人民。
直到他们过了城门,Wilbur的膝盖终于支撑不住了,他倒在一根灯柱上,呕吐起来。Phil立即走到他身边,在Wilbur背上安抚地来回揉着,低声说着Techno听不清的话。他正忙着打量这座城市。尽管市民在城墙外遭到了屠杀,但这座城市仍然一尘不染,其鹅卵石街道和砖房没有受到影响。透过一扇敞开的门,Techno可以看到一个永远凝固在尘世之中的房间:一张桌子上摆放着已经馊掉的食物,椅子被拉开,就像它所等待的那一家人只是走开了,不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事实上,城市本身似乎没有任何形式的骚乱。没有食物车被掀翻,没有门被推开,地面上没有像是有人被拖动的痕迹。粘在地上的一点雪没有暴力入侵的迹象,只是证明了整个城市似乎都心甘情愿地被屠杀了。
这里他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Techno想,他的手紧紧握住三叉戟,几乎把它折成两半。
“这一切,”Wilbur说,踉踉跄跄地走到Techno的身边。“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们来到这里?”
“不是我们,”Philza走到他们身后,说道,“只是我。我正在接近一些东西。一些大的东西。而绿神叫我回来。”
Techno发出了一阵苦涩的笑声。“Philza,他做出这种事,只是为了邀请你参加他的小游戏,别告诉我我们要和这样一个人讲道理。”
“我们自己也做过更糟糕的事,”Phil静静地说,让Wilbur愣了一下。
“对士兵。对敌人。”
“你曾经不挑剔战斗的理由,只要能为你带来敌人,”Phil提醒道,他的眼睛把Techno钉在原地。其中没有指责,只有事实。“你现在会脸红,这证明了你已经改变了多少。但大约几分钟后,Techno,我想我们会需要你从前的心境。”
“我知道,我知道,”Techno喃喃自语,转身离开了Philza。“不要派一个凡人去做神该干的活。”
“嘿,”Wilbur弱弱地说,“我就在这儿呢。”
“我们也很高兴有你在这里陪我们,”Techno狡黠地说。
“你能用不那么像便秘的表情再说一遍吗?”
Techno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讨论这个问题。Wilbur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Techno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一个兄弟,不太想再失去一个。但他知道,无论凡人还是神,世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Wilbur站在这苍红的天空下,手指抚摸着身侧出鞘的剑柄,打算把它插进害死他弟弟的神的心脏。
远处,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
Philza与Techno目光相接。“他在呼唤。”
Techno点了点头,更紧地握住三叉戟。“而我们在回应。”
他们一同走过死城,除了持续的风的呼啸和钟声,四周十分寂静。他们越是接近城市的中心,Techno就越发觉得每一个脚步都不属于他自己。有一种更大的引力把他们往前拉,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走下去。
然后,他转过一个弯,看到了它:一座钟楼拔地而起,它的钟声仍在回响,在它长长的阴影下,一座大理石教堂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邀请。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Techno说。
“不,”Wilbur说,“来不及了。”然后他爬上楼梯,走向他人生的最顶峰。
除了跟上他,Techno还能做什么?
他们走进教堂,立即看到了他。
他坐在大理石的讲坛上,他的腿悬在讲坛镀金的边缘。他平静地读着一本书,视线悠闲地在皮革封面的书页上移动。他的眼睛是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东西,一种不自然的绿色,让Techno想起了过熟的葡萄,酸而不甜,烂到了极点。他的其他部分……并不引人注目。他在严寒中只穿了一件褪色的白色外衣和长裤,除此以外,他完全可以被视为一个凡人:卷曲的深金色头发被塞到耳朵后面,双手被绷带缠到指关节,还有一张普通至极的脸,Techno可能在街上无数次经过他,而不会认出来。没有黑曜石翅膀,也没有鲜血颜色的眼睛。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
Philza和Techno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真的是他吗?Techno弯起的眉毛问道。
我不知道,Philza的耸肩答道。
“绿神,”Wilbur大声说,进一步踏入教堂。“我们是来要求——”
那个人——神?——举起一根手指让他安静下来,眼睛没有离开他的书。Wilbur回头瞥了一眼Techno,他的脸色是毫不掩饰的难以置信。有那么一会儿,那个绿眼睛的人在读书,而他们三个人站在门槛前,尴尬地将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然后,过了一会,他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地点点头,他合上书,终于开始打量站在他下面的三个人。
然后他笑了起来,于是他的身份没有疑问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善意。他是个神,彻头彻尾的神。
“终于,”他说。“我开始以为你永远不会出现了。”
Techno愣住了。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从眼角的余光中,Techno可以看到Wilbur大张着嘴。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恐。
“不,”Techno低声说,或者说他喊了出来。“你,也是吗?”
Wilbur慢慢地点了点头,不愿意——也许是无法——将他圆睁的眼睛从绿神身上移开。
因为从绿神嘴里发出的声音……是那个声音。这次是单一的,并不是合唱,但仍然是同一个声音,它在几个世纪里一直困扰着Techno,把他与一个年轻的王子和其林火般的兄弟不可逆转地联系在一起。他和Wilbur称它为“那些声音”,但事实上,这些声音只有一个,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就像喊向深渊的话语。
一个声音。绿神的声音。
惊喜,那些声音——那个声音——在Techno的头脑中低语,而绿神大声说着同样的话:“惊喜。”
“发生什么事了?”Phil问道,他的表情一半是担忧,一半是疑惑。“Techno?”
“他就是那个声音,Phil,”Techno低声说,他的嘴感觉很干。“一直以来,都是他。但他是怎么……?”
“哦,那就说来话长了,”绿神笑着说——从他有记忆以来,同样的低沉、萦绕的笑声一直在嘲弄和讥讽着Techno。“但首先,你好吗?走了这么长的路,你们一定很疲惫,尤其是你,Wilbur。听到你弟弟的事,我很难过。凡人的心所能承受的伤害有限。”他随意地耸了耸肩膀。“话说回来,不朽的心也没有什么不同,尤其是当它们被愚蠢地赋予了错误的人。战争之神就是个例子。死亡天使只是将剑刺进了一颗已经破碎的心。”一种更黑暗的情绪——无名的、转瞬即逝的——在绿神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那令人不安的笑容再一次占据了舞台中心。“说到天使,你喜欢我的邀请函吗,Philza?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来起草它,但我想你配得上最棒的战争,对吗?”
“你,”Philza克制地发怒道,“他妈的是谁?”
绿神歪着头打量他们,金色的卷发落在玻璃般的绿眼睛上。“他们给我起了很多名字。我作为绿神为你们所知。其他人把我称为混沌之神。创始者。拉动者。观察者。都是凡人给超出理解的东西起的愚蠢的小名字。”他把正在读的书放在旁边的窗台上,把手臂举过头顶,慵懒地拉伸着。“但我的朋友们曾经叫我Dream。”
Wilbur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红色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他的脸上,给他涂上了万花筒般的色彩——迷人的Wilbur国王,终于哑口无言了。绿神——Dream——似乎很喜欢他笨拙的挣扎,他的目光落到Wilbur身上,笑容变得更加尖锐。
“Wilbur,”Dream说。“我真心赞扬你的爆炸表演。你一举干掉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但我不得不承认,如果Techno没有停止他当时在做的事情,我就不得不介入了。我想我不应该低估了强大的血神。”
Wilbur慢慢地摇了摇头,仿佛从茫然中清醒过来。“所有那些人……所有那些人。”他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 怎么会?”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Dream欢快地说道。“那么,我们为什么不从最开始说起呢?”
Philza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身体里的每一种本能都在告诉他要战斗,要伸手去拿绑在背上的剑,拔出它来对付过道另一端那个微笑的人。但他也知道,在他身边,Wilbur和Techno正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他们是两个双子学生,在等待一个远比他更聪明的老师给出答案,Philza可以理解那种绝望,那种不择手段寻找答案的无休止的动力。他发现自己已经在这种感觉中迷失了近十年。
Wilbur和Techno一生都在等待这次谈话,而他们此前甚至都不知道。
Phil不打算从他们那里夺走这个机会,无论他多么想把他们俩拉到远离这里的地方。所以他站在原地,聆听着。
Dream会意的微笑似乎是直接针对他的。
“首先,”绿神说,向后支在他缠着绷带的手上,仔细打量他们三个人,“我想你们一定已经注意到了那件事,即使你们都找不到正确的词来形容它。这不是第一个被讲述的故事。这不是你们的第一次生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从眼角的余光中,Phil看到Wilbur身体僵直,Techno猝然前倾。他谨慎地靠近他们,一只手放在剑柄上,即使绿神的话仍在脑海里回荡。
Dream只是笑得更畅快了。“你们现在是皇室成员,但之前你们是普通的士兵。有时是各自旅途中的陌生
人。有时是反对同一个目标的叛军。有时,很快乐。但更多时候,并不。”他轻轻一笑。“有一次,你们是敌人,你们撕碎彼此,直到除了骨头什么都不剩。”
“你到底在说什么?”Techno斥道,他的红眼睛闪闪发光,被“站在Wilbur对立面”这个念头所激怒。
“我说的是另外一出戏,Technoblade。”Dream张开双臂,仿佛欢迎他们所有人回家。“不同的舞台,不同的演员,不同的剧本,但所有的线都引向我。”
Philza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但是,即使他极度怀疑地站在那里,他的大脑也在飞快地回想所有那些时候,他觉得像十个不同的人试图生活在一个身体里。一个回声,而不是一个声音。他想到了那些在黑暗的房间里找到Wilbur的梦,想到了Tommy站在一座桥上,一直到世界的最边缘,想到了Techno在天空中的一个小岛上看着他——所有这些梦都很可怕,而且作为梦境来讲太过真实了。如果那是真的,那么Philza的骨头比他想象的要老。他一直在随着别人的歌声跳舞,一遍,一遍,又一遍。
当Wilbur再次说话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支离破碎。“那么,一切……一切的背后一直是你?”
“不。”Dream的表情充满了嘲弄的怜悯。“不是一切。只是大的事情。所有小的、亲密的细节,所有的角色特征——那是你。直截了当地说,Wilbur,也许我确实把那些士兵放在了你的道路上,但在他们身上开出一条血路仍然是你的选择。仍然是你吹响了那声号角。或者按下了那个按钮。”他耸了耸肩。“如果你在寻找救赎,你在这里可找不到。”
“还有那些声音——那个声音——”
“哦,那个?”Dream的笑声中充满了恶毒。“说实话,我只是想和你玩玩。我在一旁等待时,不得不为自己找一点乐子。”
Philza转向Techno和Wilbur,但他们已经在看对方了,他们的脸反射着对方的表情。在所有的世界中,他们是唯一两个能真正理解对方的人。Philza只是个见证者。他看到Techno因愤怒而拔下头发,看到Wilbur失去了几周的睡眠,看到他们两个都为此慢慢分崩离析。Philza自己也曾在图书馆和墓穴中寻找答案,而现在答案就在这里,既简单又可怕。
绿神只是无聊。
“你是个怪物,”Philza咬牙切齿地说,他的指甲抠进手掌,直到挖出血来。“你他妈是个该死的怪物。”
“哦,我还没说到最糟糕的部分呢!”Dream笑了起来。“Technoblade。”
Technoblade抬头瞪着他,眼中闪着血腥的杀气。
“实际上,你才是这里真正的悲剧。”这时,Dream从讲坛上跳了下来,无声地落在下面的大理石上。Techno和Philza本能地拦在他和Wilbur之间,但神只是靠在第一张长椅上审视他们,淡定万分,好像一个孩子发现了压在脚跟下的奇特虫子。“你知道,我差点就让你侥幸捱过了这一次。差点让你和你的家人在森林里过上安静的生活。”
惊讶冲破了Techno的怒火,但说话的是Wilbur。“他的家人?”
“哦,当然。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一整个大家庭。”
“兄弟姐妹?”Techno终于嘶声叫道。
“三个姐妹,”Dream欣喜地告诉他。“两个兄弟。啊,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不能浪费你身上沉睡的神性。所有神都是主要角色,但其他神都不像你一样好玩。”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Techno斥道,向前走了一步。三叉戟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你对我的家人做了什么?
“Techno——”Phil——或者也许是Wilbur——警告道。
Dream笑了。“你应该问,”他慢慢地说,“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Techno冲了过去。
他们撞上了大理石讲坛,其力量足以使它破裂。Techno攥着绿神的外衣,另一只手握着三叉戟,他喘着粗气,灰尘和大理石碎片雨点般落在他们俩身上。他能听到Wilbur和Philza在叫他的名字,但其他所有的声音都被Dream的笑声淹没了,多年来,Techno已经对这种声音非常熟悉。他一生都讨厌这种声音,而现在却有一张得意洋洋的脸来附和它。
“我告诉过你!”Dream向他脸上啐道。“我并没有决定每一个行动,Technoblade! 我摆出选择,但你做出选择。我是那个声音,但你永远是那双沾满血迹的手!”
我甚至不记得他们的脸,Techno想,紧紧抓住绿神的衬衫,直到他能听到它裂开。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然而,他却被它所吞噬——一种愤怒,感觉就像他所有的神经同时唱起歌,要求着同样的事情。
复仇。
散碎的光线斜照在两位神身上。整个世界破碎而悲惨。
“为什么?”Techno讨厌渗进自己声音中的绝望,但除此之外无处安放它们。“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改变
了主意?”
他试图在Dream的脸上寻找同情,但他得到的只是最黑暗的那种幽默。
“你可以尽情地寻找意义,”他说。“翻开每一块岩石,阅读天空中所有的星星。但事实是,Techno,你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
“我们所有人,”Techno咆哮道,“只是你那该死的网中无助的昆虫,是这样吗?”
他似乎看到Dream的脸上闪过一些更沉痛的东西,但在Techno能认出来之前,它已经消失了。“不是你们所有人。”
Techno要杀了他。他打算用他的三叉戟刺穿那张邪恶的小小笑脸,了结这一切。
但随后他感到有一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拉了回来。
“Techno。”是Wilbur的声音,引导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像灯塔召唤船只到更安全的海岸。“我们还需要他。他还要把他还给我们。”
“对,”当Wilbur把Techno拖到他的脚下时,Dream哼了一声。“你还需要我,Techno。”
“你他妈的别这么叫我,”Techno啐了一口。
他们把他包围了。他躺在地上,靠着一个破损的讲坛。然而,这个混蛋看起来仍然像是手握着所有的底牌。
因为他确实如此。Techno感到自己因意识到这一点而垂头丧气。Dream拥有一切,因为他仍然有Tommy。
Dream眯着眼睛依次看着他们每个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Philza身上,他拔出了刀。Dream打量着直指着他的锋利刀尖。
“这就是你杀死战争之神的那把剑,是吗?”他平静地问道,就像在谈论茶一样。
Phil没有屈尊回答他。只有Techno认出了Philza的那种眼神。Philza从来没有被声音困扰过,但他对血的渴望毫无二致。
“最起码,他这仗打得漂亮吗?”当他们显然没有人打算回答时,Dream继续说道。“一定是的,既然他设法杀死了你的儿子。”
“你听我说,”Philza说,声音就像他们骑马穿过的冻土一样冰冷、毫无生气。“我不在乎你的故事。我不在乎你。但是,如果你有这些能力,如果你能改写历史,那么就把我儿子还给我。否则。
“否则什么?”Dream斥道。“我们以前也走过这条路,Philza。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我,结束这个循环,但我们仍然站在这里。仍然处于僵局。”
但他说得并不完全对,Techno想。他让绿神也感到害怕。不知何故,尽管发生了这一切,Philza还是占了上风。但是,只要看一眼这个人,Techno就知道他毫无头绪,就和在那个被雪覆盖的山洞里一样。
它就在那里。一切的关键。无可名状,遥不可及。
你到底是什么人,Philza?
“还有一件事,”Dream说,慢慢地站了起来。他靠在破损的讲坛上,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打量他们所有人。近乎狂喜。“我只是书写历史,Philza,不管它们多么丰富。但即使是我,也没有能力重写它们。行动一旦实施,就无法逆转。结局一旦写下,就不能复原。”
Wilbur僵住了。“那是什么意思?”
但一种畸形的寒意已经在Techno的灵魂中沉淀下来,甚至在Dream仰头大笑,说出那句话之前。“意思是我不能让死者复活。你弟弟已经离开了。永远地。”
Philza经常想,一颗心要破碎多少次,才会剩不下足够的碎片来重新拼合?他曾见证凡人在最残酷的命运中幸存下来。他们会失去家园、生计、朋友和家人,但第二天他们仍然会振作起来,继续前进。但也有一个临界点。Philza同样也见证了这一点。但它出现在什么时候?是第二次失去,还是第三次,还是第六次?或者只需要一个巨大的悲剧,就能让一个人屈服?
即使是最坚固的墙,也会倒在一次到位的打击中。即使是最强大的神,也会倒在一次到位的心碎中。
“不。”Philza的剑几乎从他手中滑落,他再次用颤抖的手指紧紧握住它。“你在撒谎。你一定是。”
“我为什么要撒谎?”Dream问道,他的金发只比Tommy从前的稍稍深了一些。“你自己说的。复活你的儿子是你需要我的唯一原因。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个?”
一阵可怕的声音,像垂死动物的尖叫。Philza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它来自他自己的喉咙。他不假思索地冲过去,忘记了呼吸。他把剑高高举过头顶,向那个神劈去——正是他从Philza手中夺走了残存的希望,并把它撞碎在了墙上。他的剑击碎了大理石讲坛,将绿神留在其上的书切成了皮革和纸张的碎片。
但当尘埃落定时,他发现Dream毫发无损地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起来无动于衷。
“我还没看完呢,”Dream抱怨道。“而且情节才刚刚有趣起来。”
然后是Techno,他抓住他的衣服,用一个血神所能调动的所有力量把他扔向最近的窗户。他撞破了彩色
玻璃,消失在雪地上。
Philza和Techno迅速跟上。
他们跳过破碎的玻璃——甚至没有感觉到它划破了他们的皮肤——拿出武器,准备大开杀戒。最起码,他们熟悉这个。死亡天使和血神,下着血腥的复仇之雨。这就是他们的角色。这就是他们的身份。
Dream已经被甩到了教堂旁边一栋建筑的墙上,他坐在瓦砾中,就像一个躺在王座上的国王,他的笑容慵懒而恶毒。
“那么,”Dream说,“我想你是在生我的气。”
Philza向他飞去,他展开翅膀的猛烈冲击搅起了冰冷的雪。他狠狠地踩在绿神的胸口上,陶醉在他的头与碎石相撞的令人作呕的脆响中。他的剑瞬间就抵上了神的喉咙,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条红线。
我将享受把你肢解的乐趣,Philza想。既然我将永远受苦,那么你也一样。
“我从未向你承诺过什么,”Dream静静地说,抬头望着Philza。“所有那些愚蠢的希望,都是你自己去寻求的。你看着天空中的图案,把你自己的错误解释归咎于星星。”突然,他的手伸了出来,抓住Philza的剑刃,如此之紧,以至于血从他的手掌上滴下来。他以惊人的力量将剑刃往下推去,直到它改为抵在他的心脏上。“来吧。撕穿我。但我毕竟没有把一个儿子留在他母亲的病床前,而把王冠强加给另一个儿子。我不是那种怪物。”
“他当时只有十五岁,”Philza嘶声叫道。“他才十五岁,就死在了你的战争里。”
“而你在Wilbur十五岁时就抛弃了他。”绿神疲惫地叹了口气。“他们成长得太快了,不是吗?可惜你只看到了最后。”他眼前一亮。“说到Wilbur,我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是吗?关于我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他松开了Philza的剑,向着一切打了个手势——空荡荡的小镇,他们破碎的宇宙,他们奇怪的故事。
“我不在乎。”Philza稳住颤抖的手,准备把它插进神的心脏。经过多年的战斗,他已经确切地弄清楚了在哪里切下不至于立刻致命。死亡其神待人太好,这个怪物不配得到。
“好吧,你确实应该如此。”Dream笑了。“看看你身后,Philza。”
Philza本想在听从他的命令之前砍掉一只胳膊,但他的话里有什么让Phil的血液凝固了。慢慢地,Phil转过身去,没有把剑从绿神的胸前移开。
他看到Techno正向他们走来,未扎起的头发像裹尸布一般落在脸上。他满怀期待地在手中旋转三叉戟,准备好了成为Philza的刽子手同僚,它在最后一缕阳光下闪闪发光。但是,在他身后,站在他们撞破的窗户前,麻木地看着外面的场景的,是Wilbur。
在Philza的注视下,Wilbur像石头一样僵硬,慢慢地拉开了弓。一只瘦削的手伸向箭筒,拿出一支箭。他上了弦,然后瞄准。
直直瞄向Techno。
“Techno!”Philza大吼着警告。
Techno停顿了一下,困惑地绷紧了身体,然后他顺着Phil惊恐的目光朝教堂看去。
Phil可以看到Wilbur的手在颤抖。他的嘴在双眼圆睁的恐惧中摆出了一个词的口型。“Techno?”
“啊,Wilbur。”是Dream的声音。这个声音多年来一直困扰着Philza的儿子们,现在也困扰着他,因为他发觉自己无法移动,无法眨眼,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为什么要愁眉苦脸呢?”
Wilbur微笑起来。
“Wil?”Techno困惑地问道。没有一个世界,没有一个宇宙,没有一个神所撰写的舞台,Wilbur会对他这样做。然而,他们来到了这一步,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再一次成为了陌生人。
那不是他兄弟的笑容。
那不是他兄弟的眼睛。
“Wilbur……”Techno再次说道。一句恳求。一句祈祷。一句宽恕。
Wilbur射出了那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