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天大雪。

　　即将至年关，厨房也应时地贴上了福纸，一进门，谢韫就感到一阵烟火气，管事公公忙上来低头道，“云浦姐姐吩咐做的茯苓饼已好了，已替您送去锦华宫。”

　　谢韫见管事如此上道，就笑道，“倒是劳烦你了，太子最近有些冒寒，吃不得生冷荤腥，你们且做些清淡消食之物来。”

　　说完，她点点头，抱着暖手炉慢慢走出了御膳房。

　　“云浦姐姐。”

　　刚出门就遇到个熟人，其实谢韫的容貌并不十分精致，但胜在亲和力强，所以宫女们见到谢韫也喜欢尊称一声姐姐。

　　但她却不排斥自己普通的容貌，倘若妖娆了些，甚至被迫承恩御前，再进一步若封了个妃子，她惯不会勾心斗角的，最后的归宿大概是冷宫吧。

　　谢韫摸摸下巴思索着，一边拉住喊她姐姐的丫鬟红容，红容没反应过来，一身石榴裙就栽到了雪里，这雪虽厚，地上却免不了脏污，谢韫忙拉起她。

　　裙子上沾了泥，谢韫想了想，解下身上的香囊，这香囊是锦华宫中人必须佩戴的，红容轻手轻脚地把香囊系好，脸上露出一丝酡红。

　　这雪着实深厚，几个粗使丫头一边扫雪一边闲聊，谢韫正欲同红容离开，就听见梅花树那边一个女声道，“那离妃娘娘这寿辰可巧了，正是冬至呢，如今双喜临门，皇后必然要拿出些排场来。”

　　“我只喜欢些碎银子”，一个丫鬟吐吐舌。

　　“我倒是听到个传闻，说离妃娘娘已有身孕，不知是真是假。”一个丫鬟接道。

　　恰好谢韫二人被太湖石掩住了身形，红容却呼吸一窒，眼角溢出几滴泪来。

　　是了，当初还是小姐的时候就肖想不得那人，何况如今没了身份。

　　谢韫看着有些失魂的红容，正欲询问时，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身侧的梅花开得极艳，几个丫鬟瞬间就退了五六步，忙低头唤了声“娘娘”，掩饰性地扫起雪来。

　　谢韫两人正欲离开，就见那离妃站着赏花，只是瞥了一眼谢韫，谢韫头皮发麻，顾不得身侧的红容，“奴婢见过娘娘。”

　　离妃笑吟吟道，“本宫待会回宫，你去找几个花瓶来，可不能浪费了这梅花。”

　　谢韫忙应着，离妃性格温软，此时竟看不出一丝怒意，只脆生生的用红指甲慢慢拨动着花。

　那花竟也生动活泼起来，果然美人喜欢插花，相得益彰，岂不美也？

　　傍晚的雪夜，尤其惑人。

　　难得锦华宫放假，谢韫提了个灯笼，一边沿着宫墙慢慢走着，影子映在墙上，好似鬼魅一般。

　　谢韫笑呵呵地踏着雪，眼看小厨房近了，估计小姐妹也把炉子熏好了，四缺一，就等着自己去玩骨牌了。

　　她有些兴奋，走着走着竟然看到了流光宫，不禁暗道晦气，谁不知道这流光宫里，长年禁足着二皇子叶行雪。

　　听说这叶行雪，曾被皇帝立为太子，却杀了生母，乖戾成性，从此便被锁在这深宫中。

　　谢韫叹气，准备绕开流光宫，愈往前走雪愈深，她有些后悔自己没带伞。

　　月色大片的洒落下来，谢韫难堪的提起裙裾，心中默默祈祷能走到小厨房。

　　路上也没见得别的宫女，这宫里又是怪竹嶙峋，奇石蜿蜒，谢韫绕了一圈，终于看到一个人。

　　她正欲上前打招呼，就看见一支玉簪束起了长发，一个淡青色衣衫的男子站在树下。

　　谢韫摇摇头，深宫里的人都有孤独综合征，但谢韫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难言的孤寂。

　　忽然，一片树叶飞了过来。

　　谢韫条件反射地躲开来，还好只剪掉一截发丝。

　　她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起来，现下想走是不可能了，就算这男子让自己走，自己也得先灭口才行。

　　男子见她，只觉好玩，他晃了晃手中的玉笛，慢慢走近谢韫。

　　“我认得你”，男子认真地看着谢韫，行止间隐隐露出些清简的疏狂来。

　　明月如水，佳期如梦。

　　倘若是个正常女子，此刻大抵要醉了，但谢韫何许人也，她拍了拍男子的肩，“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男子笑起来，“这龌龊的深宫里，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妙人。”

　谢韫心里翻了个白眼，早就听说那四皇子前些日子进了宫，他惯有些风流情态的，没想到如此轻浮。

　　男子见谢韫不服，不由笑道，“观你脚步，颇有些凌波之态，怎么看都是个练家子，为何做了宫女？”

　谢韫一时间有些恍惚，透过这男子的眼睛，她仿佛想起了幼年时随师父行走江湖时的模样，那年她也才七岁，那师父武功平庸，她一边学武功一边学坑蒙拐骗，虽然没尊严了些，但到底活了下来。

　　直到十三岁那年，遇到个算命瞎子，非说自己有倾覆王朝之像，必得入宫常侍贵人左右。

　　谢韫固然不信，但造化弄人，十五岁那年景州大旱，她随师父来到京城，一次乞粥的时候走散，误打误撞进了宫。

　　若是以常人的眼光看，她这半生着实凄凉。

　　谢韫叹口气，“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男子指着石桌，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不过午时，宫里响起了丝竹声，谢韫一脸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都是灰，她闻了闻，还有一股很重的酒味。

　　昨天，好像自己喝多了酒？好像还是被赶走的？

　　谢韫捂着脸叹了会儿气，听着外面的丝竹，才慢慢想起今日仿佛是离妃寿宴。

　　她换了身喜庆的衣服，绕到太后所居的承心殿，离妃娘娘坐在仅次于太后皇后的下首，正施施然捧着酒杯敬酒，一边侍奉太后皇后，毫无差池。

　太子满意的笑笑，夹了一块荔枝肉给太子妃。

　　一时言笑晏晏，好不快活。

　　谢韫一边布菜，一边神游，昨晚那瓶酒委实太烈了些，自己千杯不倒的名号维持堪忧。

　　太子喝了一口酒，不知怎地，目光竟落在了谢韫的身上。

　　这丫头姿色普通，没什么出挑的地方，但自己似乎就移不开目光似的。

　　“你叫什么？”太子皱眉。

　　离妃闻言一起看去，谢韫眼皮一跳，“奴婢叫云浦。”

　　“飞云入南浦”，太子一笑，“好名字，赏。”

　　这由头确实随意了些，但正中谢韫下怀，她不禁感恩道，“是娘娘给奴赐的名。”

　　太子脸上却显示出一些淡漠来，这云浦看起来潇洒，却没什么里子，自己着实荒唐了些。

　　离妃不咸不淡的看了眼谢韫，谢韫只差把头低到尘埃里了。

　　趁众人饮酒，谢韫悄悄以上茅厕之名，跑到长廊上看雀儿。

　　忽然，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谢韫摇摇头，只当自己宿酒未消，片刻后，倚在栏杆上睡了过去。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