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慢悠悠地从承心殿里出来,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出宫,虽然这山国皇宫珠琅玉翠,月禄更是十分优厚,但太子始终是个隐患。
这些年她也攒了不少银叶子,足够她平安活到下半生了,着实没有必要再待下去。
谢韫去了趟厨房回来,决定和管事姑姑道声别就出宫。
她快步走进东宫,却听到里面传来旖旎之音,谢韫顿了顿,转身就看到在墙角绣花的管事姑姑。
谢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怀里的山药糕还热乎着,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管事姑姑接过山药膏,笑看着她,“你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有时候却木讷得很,有什么就直说罢。”
谢韫坐到姑姑身边,喃喃道,“这些年...我钱也攒够了,明日,我便向娘娘申请出宫了。”
姑姑笑道,“你心里既有了这主意,那便去罢,这深宫,到底寂寞了些,也不是年轻人应该待的地方。”
谢韫低声道,“姑姑可想出宫?”
“不想。”姑姑却很干脆地拒绝了她。
谢韫也能理解她,有时候人在一个地方待习惯了,就没有离开的欲望了,姑姑大半辈子耗在了深宫,想必早已看淡。
姑姑笑起来,“我女儿若还在,也有你这般大了...你去睡吧,明天我叫你。”
她们默契地没谈怎么出宫,谢韫道了声谢谢,便回到丫鬟的屋子里整了整行李,这些年积聚下来的银叶子,主子赏的首饰绸缎、宫花样锦,谢韫挑了些好携带的,剩下的留给了管事姑姑,收拾好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了那个淡青色长衫的少年。
自己好像还没问过他的名字?
这一梦好生鲜活,梦里她成了卖鱼婆,一个带着梅花香气的少年走过来,当着她的面掩了鼻子,又掏出只汗巾来,细细地擦过每一根手指。
谢韫气得想把水泼到他身上,正欲拿起篮子时忽然嗅到一股酒气。
谢韫猛地睁开眼,就见一个明黄的身影正躺在她身边,宫袍似已褪去,长发也散乱在枕边。
该死,谢韫嘟囔一句,转而大惊,难道自己失了清白?她匆忙地往下看去,嗯,亵衣完好,应该没有被强。
趁着太子还没醒,谢韫轻手轻脚地拿起包裹,正欲离开,就看见远处似乎有侍卫走来。
这深宫里,自然是没有侍卫的,除非...
谢韫恨不得上去打太子两拳,然后迅速跳到房梁上,施展轻功,离开了山国皇宫。
春风楼。
作为山国最大的青楼,白玉作瓦,紫檀为木,仿佛玉楼金殿一般。偏偏装饰得十分风雅,而这戏台,就筑在这青松翠柏之间的水榭上。春风拂过,一阵香烟吹来,一个妙龄少女抱着琵琶走出来,低声道,“云烟给官人弹一曲《相思》罢。”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锦烟娇娇怯怯地坐到椅子上,这首曲子悠扬婉转,听起来颇有些闺阁气,一曲结束后,谢韫托老鸨给这名叫云烟的歌妓送去两只银叶子。
此时,趁众人离场,女扮男装的谢韫悄悄绕到台后,装作寻人的模样,其实,她昨日得到的消息,今日特地装作纨绔来听曲,实际上是为了找一个人。
这个人让她寻了两年之久,自她出宫以来,似乎也曾见过他,只是每次都镜花水月一般,不得相见。
昨日调教手下时,她稍一用力就掰断了对方的手腕,对方正恭贺门主武功又精进时,远处的梅树上,又隐约飘过了一个淡青色的衣角。
谢韫以为自己生了眼疾,这两年郎中也请了不少,只是这眼疾,似乎愈来愈凶猛了些。
直到今天早上,在那树下看到一张纸条,上书“春风楼,子时见。”
谢韫长吐一口气,第一反应是自己果然没有眼疾,第二反应嘛,就是想把这人捆起来打一顿。
谢韫拦住一个锦衣少女,“现在是什么时辰?”
锦衣少女奇怪地看了眼面前的男子,“已是戌时。”
还有两个时辰。
此时,大部分嫖客和歌妓都歇下了,谢韫懒懒地倚在栏杆上,手下已在春风楼外准备好,就等着谢韫一声令下捆人了。
果然,亥时左右,远远地,一辆马车行来。
这马车极华丽,又极宽大,想必坐个四五人也不挤。
车前,三匹骏马缓缓前行着,片刻后,停在了春风楼前。
谢韫的手下立刻眼放精光,蓄势待发。
一个金冠锦衣的少年慢慢走下轿子,看身形,倒是有些相像,立刻有人进去给谢韫通风报信。
谢韫点头,祭出长剑,面上一派冷肃之色。
不知情的人,可能以为谢韫正欲手刃仇人,其实,她已把那身影看作仇人。
今日长剑在手,势要破敌!
那少年沉稳地下车,走进了春风楼。
倘若普通人看到,可能会觉得少年是进朝堂一般,实在是他走出了一股正气凛然的气质,叫人不可小觑。
来人正是平国世子宁凝。
几个侍卫身手矫健地尾随宁凝走了进去,一时间青楼里的姑娘,莫不向他看去,仿佛在看一朵奇花。
这奇花,长像英俊不说,身上还戴着一看就非凡品的玉佩,当然在姑娘们中是个抢手货。
白羽静静地躲在人群后拭着笛子,这是她流落到青楼的第103天。
姑娘们调笑着在宁凝面前展现着身姿,虽然有搔首弄姿之嫌,但竟无人觉得她们有什么不对。
除了白羽。
宁凝的目光,却落到了谢韫身上。
这是一个复杂的人,这是宁凝的第一印象。
很多年后,宁凝回忆起谢韫,总记得他们初遇时的模样。
彼时,她女扮男装,意气潇洒,而他,也年轻风流,英俊闲适,若没有那人,他们本应是一对眷侣。
谢韫走过来,面上笑吟吟地看着宁凝,长剑微甩,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笑意说道,“点到即止。”
宁凝怔了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似乎把他错认成了谁。
看着少女明眸中灿烂的笑意,他竟莫名地羡慕那个人,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