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四零二年三月,桓玄起兵击败司马元显并成功入主建康城,同时以北伐为条件拉拢本已卸甲的刘裕,刘裕在审时夺度下,决定先依附桓玄。
在桓玄入主建康城后拉拢世家的时候,卞范之也没有闲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堆说书人,吹嘘桓玄的功劳和战绩,为下一步的夺权造势。双管齐下之下,建康的世家、人心皆向桓玄。另一方面,桓玄也深知以自己目前的势力,远远不足以夺权。于是假借着朝廷的名义,大肆提拔他桓家子嗣,朝堂之上,一眼望去,站着的重要位置竟然全是他桓家的人。
四月,桓玄出镇姑孰,朝堂之上的小事全部交由卞范之和桓谦决定。一开始桓玄入主建康城,罢黜奸佞之徒,擢用俊贤之士,世家大族似乎看到了大晋未来欣欣向荣的景象,于是乎纷纷归顺。却不曾想桓玄和司马元显都是一丘之貉,吴地海岛上的孙恩没有消灭、北方的胡人虎视眈眈,桓玄这时候不想着如何加强防线,却是派人接受吴地的庄园,司马家经营了几十年的吴地,一时间全部性了桓。而吴地的官员也都一股脑的被桓玄杀害并换上了自己人。
桓玄尝到了至高的权力带来的享受,没多久就本性暴露,豪奢纵欲,政令无常。加之当时吴地因天师道作乱,来年没了开春粮,吴地饥荒四起,桓玄虽然下令赈灾放粮,但是米粮不足。吴地的不少世家大族守着金玉财宝活活饿死家中,饿死的难民更是无可计数,没多久吴地民怨四起。
另一方面,在海岛的孙恩得知桓玄提兵进建康,认为时机已到,于是携带所剩部众从临海郡再次上岸作乱,结果孙恩被临海太守辛昺击败。孙恩率着几十天条残破不堪的战船,停泊在了临海郡海上,战船血迹斑斑,钉满了箭矢,一具具尸体被丢进海里。而孙恩披头散发坐在船头,手里一把断剑,盯着面前的大旗,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在他身后是徐道覆、卢循和逃出来的几百名教徒。
孙恩吃力的站起来,说到:“你们、你们也逃出来了啊。“
徐道覆冷冷地说道:“托大哥的福,留了小命在。三千名总坛弟子还剩了几百名。”
孙恩闭上眼,长叹一声:”哎,都怪我,不听二弟忠言误了神教大业啊。“
卢循冷冷地说道:“这不是大哥第一次不听我等忠言了吧。会稽 、句章、海盐、沪渎、蒜山、郁州,最后是这次。二十余万忠心耿耿的部众、上千条战船、半壁江山在手,一片大好的形势,就因为大哥的刚愎自用,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局面。”
孙恩意识到了什么,左顾右盼,这才发现自己上的是卢循的战舰,而自己的战舰此刻正冒着熊熊大火。孙恩大概猜到了他二人的意思,带着一丝怒意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徐道覆冷冷地说道:“我们信奉天师,天师让我们战无不胜。但现在我们一败再败,大哥,你作为天师使者的教主,是不是需要回天庭向天师汇报一下是怎么回事了?”
孙恩闻言,本想说些什么,回头看看,满目疮痍,看今天这架势,只怕自己是活不了,心中千言万语,此刻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卢循在一旁说道:“大哥放心,神教大业有我和三弟,定能发扬光大。三弟,请为大哥兵解升仙。”
徐道覆哈哈一笑,提着金刚巨杵就要向孙恩脑袋砸去,孙恩厉声喝道:“别用你的脏手玷污了本教主。“卢循摆手让徐道覆停手,他倒想看看这孙大教主要选择怎么个死法。孙恩摸起了那把断剑,喃喃道:”今日就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吧。”说完,手一转,往脖子上一抹,瞬时血液喷射而出,拼着最后一口气高声喊出:“天师在上,孙恩来也!”
随着他这一动作,整个人在船头晃了晃,断剑离手而去,噗通一声掉入汹涌的海水中,激起一层浪花。周围船上的教众,无法得知三位教主在船上的对话,又因为是二教主的战舰,处在最显眼的位置,教众只知道自己追随的教主投海而去,哭声不断,一时间追随孙恩投海而去的不在少数。激起的一层层浪花夹杂着哀嚎声、火裂声、风声,此刻虽是满目疮痍,卢循的脸色却如同春三月般灿烂。
不知为何,卢循觉得今日这浪花显得格外的美,他得意的笑了笑,随即面带悲痛之色,高声宣告:“各位道友,神教多难,孙教主不愿见我神教弟子被奸人残害,教主为了给神教祈福,兵解升仙而去。临走之际,把第十八任教主之职传给了我。天师在上,我卢循必定完成我神教大业!”至此他在一片拥戴声中接过教主之位。
在建康方面,桓玄得知卢循按照约定成功除去了孙恩接过了教主之位,于是便遵守之前的承诺,下旨招安卢循为永嘉太守,借此暂时稳定吴地的形势。结果卢循前脚刚接受任命,便又继续作乱吴地,烧杀抢掠,比起孙恩更加为非作歹。五月,桓玄收到吴地急报:卢循率军从临海进犯东阳,桓玄大怒,派刘裕领军平定叛乱。
刘裕接到命令东征,火速点兵前往。对卢循这个人他很清楚,去晚了的话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如果是孙恩算得上农民起义的话,卢循就是土匪作乱。而在另一边,刘敬宣、司马休之、高雅之等人逃往洛阳,向后秦求援,募集收得数千人,返回东晋彭城郡准备起义。北府旧将刘轨修书给刘敬宣,请求共据山阳,起兵反抗桓玄。然而,山阳城有桓玄得精兵镇守,众人短时间无法攻下。于是又转攻昌平涧,也是久久不能攻下,不得已只好投归南燕。
东征的刘裕大军挺进,卢徐二人兵力稀少,虽是节节败退,但是是因为由徐道覆独自指挥,所以刘裕并没有讨到多大好处,快到年底卢徐二人败逃永嘉,在太守府老实了起来。桓玄因时局不稳,急需各方稳定,以便为他夺权造势,便送诏书到永嘉太守府让卢循好好治理辖区,不可辜负朝廷圣恩,如若再与朝廷对抗,必定发大军,届时一个不留。随即让刘裕本部兵马驻防吴地,刘裕本人则是奉旨回朝。
公元四零三年正月,建康皇城,太极殿内:
桓玄身着紫袍,站在空无一人的太极殿上,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御座,眼神闪烁,若有所思。此刻他身后响起了皇后王神爱的声音:“桓世子,如今你得偿所愿了。”
桓玄听出了来人是谁,并没有着急回头,说道:“多年不见,太子妃的气场愈发强大了。应该是皇后娘娘才对。”
“我很好奇,王家的才女当年竟肯屈尊嫁给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王神爱淡然道:“如果不是这不会说话的傻子,当年我王家满门就都完了。桓世子如果是来看我王家笑话,怕是找错了人。今日你若是来叙旧的,恕我不送。”
桓玄一笑,道:“哦?那依妙音之见,桓某今日是为何而来?”
王神爱平静地说道:“刘牢之那一辈的北府老将,几乎给你一网打尽。你不放心那三四万横扫天下的虎狼就此归隐林泉,又无人可以把他们成军整顿,说来说去,最后还要落到刘裕的身上,我想这也是你拉拢刘裕的真正原因。你桓家的荆州军团虽然也能打,但要同时镇守荆州和扬州,一边还要防北边和胡人,天师道的卢循虽然接受了你的招安,但他们这群祸害也不会消停,也要比例布防吴地,可谓兵力捉襟见肘。而你跟建康城的高门世家,现在也没有谈好条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拥护你,这才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真正原因吧。”
桓玄看着王神爱,露出了笑容:“妙音不愧是王家的才女,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好了,我也不饶圈子,今日我来是找你做交易的。“
王神爱淡然道:“既然是交易,那咱们就应该换个称呼谈了,妙音这个年少时的称呼,桓相公便不要再叫了的好!”
还不等桓玄开口,王神爱边说边陉直地走向了御座,就在桓玄的注视之下,她坐到了御座边上的一个绣墩之上,那正是每次上朝时,她所在的位置。如此一来,高下立判,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而桓玄,则变成了她的阶下之臣!
桓玄脸色一变,沉声到:”王神爱,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如今的局面,你还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能坐在这个位置,我随时能让你换个位置。别忘了现在是谁在掌握主动权。“
“桓世子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我是大晋的皇后,你是大晋的臣子。这个交易的前提,就是你得保证我一直在这个位置上,直到你坐到这里为止,桓相公!”她说着,意味深长地摸了摸那御座。
桓玄脸色稍缓:“你的意思是,让我来当丞相,你继续做你的皇后?”
王神爱点了点头:“不错。几大世家其实已经有了主意,甚至在你提兵入京之前,我们几大世家便是抛弃了司马元显。”
“若非如此,刘牢之又怎么会一直按兵不动,不与你作战呢?你莫不是以为单单就凭一个何穆就能成功说服刘牢之?”
“你别忘了,他刘牢之完全有自立为王的本钱,可也得看我们世家的意思行事。这大晋是世家的大晋,不是皇室的大晋。若是刘牢之与司马尚之合兵一处,你桓相公此刻有机会在这太极殿和我谈交易?”
桓玄冷笑道:“刘牢之前脚刚平定孙恩叛乱,司马元显就打起了你们吴地的庄园,恐怕这才是你们世家起杀心的真正原因吧!”
“吴地的庄园是我们数万世家子弟的衣食来源,是我们各大世家存世的基础。司马元显夺我们的地,无疑是要我们的命,那自然是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桓相公,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荆州从你父亲桓公起就是你们桓家的地盘,这朝中大权,你要,我们世家也可以拱手让给你。但是,也请给我们留一口饭吃,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要是不同意呢?你觉得现在你们世家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本?“
”如果桓相公有信心,可以在没有开国世家的支持下坐稳京城,那自然是可以随心所欲。你是聪明人,如何取舍,不用我再多说什么。”
桓玄沉默良久,道:“地可以给你们,但我许诺了吴地的好处分给这次出征的将士。这次跟着我入京的将士可都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把吴地的庄园还给你们世家,我如何向有功将士交代。”
“桓相公多虑了。这回你入京,夺的可不止是三吴的土地吧。江北的刘敬宣、司马休之已经逃往南燕,江北六郡之地,马上也都要归你了,你把这些地分给一些将士就是了。建康城中原本属于司马元显和司马尚之经营的产业,我们也可以拱手让给你。甚至吴地被司马元显一党已经占领的土地,我们也可以给你,只要保证我们王家、谢家、郗家这些大世家的田地就行了。桓相公,你要是接受这场交易,我们世家推你为相,名正言顺的入主建康。”
“王神爱,我桓玄有没有你们世家支持,也能稳坐丞相之位。”
“桓相公,我们开国几大世家虽然没落,但是打出清君侧诛逆贼的旗号,你猜北府将士会不会响应?你别忘了不少北府老兵老将对谢家还是很尊敬的。”
桓玄又是一阵沉默:“罢了罢了,你说的对,我想要稳坐朝廷的确是离不开你们世家的支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这位皇后娘娘。地可以给你们,甚至为了以表诚意,三吴之地都可以全部还给你们世家,但是我有个条件,每年一成的收成得交给我。还有暗中屯留军械粮草、意图造反的事情,我不希望发生。“
“没问题,这些条件我们可以答应你。你但是我们造反倒不如先想想益州毛家和殷杨余党吧!”
“哼,他们我还没放在眼里。对了,你们世家想要拿回三吴的地,我要加一条条件,就是得给我黄钺。”
王神爱颇为不悦,蹙眉道:“你这个跟要九锡也差不多了,有斩杀所有人的权力,几乎与天子无异,你现在就要这个,不觉得操之过急了吗?“
”我要的就是这个生杀予夺的权力。当然了,我不会用来对付你们大世家的,但是对于外藩,如益州毛氏,我就可以随时以黄钺除掉了。司马元显当时讨伐我,名不正言不顺,不就是因为没有这个黄钺吗?我可不想走他的老路。”
王神爱叹气道:“这事太大了,需要我们几大世家商量后给你答复。但是丞相之位,我现在以皇后的身份可以承诺给你。”
”好,我给你们时间商量,但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希望你们能给我满意的结果。“
王神爱良久才答复他:”自然。“
桓玄正要转身往外走,想到了什么,于是又说道:”我此次进京,广州刺史刁逵立了大功,我要有所回报。我打算把豫州刺史之职给刁逵。而那广州刺史,你有什么好人选可以推荐的?“
”我这里倒是有一人,既能让你恒家放心,又能被我们世家接受。“
”说来听听?“
”前任太子右卫率,现国子博士吴隐之。“
听到吴隐之三个字,桓玄眼神一亮,”他倒是跟我们桓家有不浅的交情。当年他兄长吴坦之在豫州刺史袁真手下做事,袁真投敌叛国,被我先父大人击灭,吴坦之本应受牵连处死,可吴隐之主动出来愿代兄受死,我父奇之,释放其兄,还举荐其出来做官。他这个人,穷归穷,却是有气节,有清名于世,即使是女儿出嫁,也不收受同僚官员们的礼物,而是让家中的仆役把家里的鸡犬给卖了,置办嫁妆,这等奇事,我在荆州都听到呢。“
”不过,这人不会跟殷仲堪一样,也是沽名钓誉,心怀不轨之徒吧。“
”就算他有殷仲堪的心,在广州也做不了什么啊。广州那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地广人稀,瘴气横行,成不了王霸之业,倒是合那些贪官污吏的胃口,刁逵这些年在广州可是捞得脑满肠肥,富甲一方。”
“就是因为刁家兄弟在广州贪得太过分了,我才要让他们换个地方呆着。现在他们跟了我,就不能再坏我名声了。你说的这个吴隐之,希望他真有外界传言的这么廉洁。诏令我来写,你来盖玺,即刻下达,让王诞也作为他广州刺史的属吏,给个功曹的官职,一并上任去吧。皇后娘娘,在吴隐之和王诞的事上,我的诚意如何呢?”
王神爱笑着站起身,向着桓玄行了个万福礼,意味深长地一笑:“合作愉快,希望这个好的开始,能一直持续下去。”
桓玄站起身道:”这份任命诏书,还请皇后娘娘抄录盖玺。明天朝会,我等着皇后娘娘的好消息。“
说完桓玄留下一份文书给王神爱便向外走去。王神爱走下御座捡起文书,脸色微怒,所有的无可奈何只能化作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