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一辆银色路虎卫士穿梭在月白色无垠的草原,由远及近的火光停在绵延的边境线上。车上下来四个人,朝停在不远处的黑色皮卡大步走去。
和头巾男过打招呼,关文月拍拍他的肩膀,从他手里接过手机,粗粝的指尖划过屏幕,上面被削肉剔骨的斑马残骸尤为触目惊心。
头巾男满脸愧疚地说,“我们穿越坦桑尼亚边境一路追来,在瓦塞河南岸的密林和他们交了火,可惜,还是让那群家伙跑掉了——”
关文月拧一拧眉,“穿过瓦塞河就是塞拉的管辖,沿途都要我们的哨卡,他们想要避开哨卡就必须经过…….”
“安博利塞。”
关文月思索片刻,将照片递给丹尼尔,“眼熟么?”
很快,丹尼尔便给出肯定的答案,“从这些弹头的形状来看,和最近猎杀黑犀牛的应该是一伙人。”
头巾男想到什么,“我们和内伙人交过手,他们的火力很猛,枪支弹药像是打不完,足够装备一个战斗小组。”
关文月神情一凛,语气有些不悦:“你们的车上几乎都配了可视红外摄像头,怎么还叫让人跑了。”
要知道,这套设备是目前最适合平原运用的追踪技术,通过前视红外摄像头进行覆盖扫描,配合监视器跟踪图像,至少可以探测到三公里以内的盗猎活动。
“他们好像事先摸排过我们的哨卡,进了瓦塞河的密林,这伙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头巾男满脸的颓败,毕竟,让盗猎者从自己的地盘溜走,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吧。”关文月在车前盖上扣了扣,边说边打开装在机箱盖上无线电装置,呼叫了基地的同僚并让马丁将戴尔手机上的数据传回基地。
“放心,我会全力配合你的。”
和一个浑水摸鱼的人共事,并不容易,他的脖子后仰,目光栖落在夜幕, “费南多,投机和走捷径在这里是行不通的,我知道你就要退役了,在那之前,你就不想再为自己添上一笔炫耀的资本吗?”
费南多沉默。
“不是所有人从一线下来都能去总部,即使有人脉为你运作,一样要从低做起,不过,如果你战功显赫,说不定还能担个有名无实的虚衔,拿个固定的收入混日子——”
大概是关文月戳穿了他的心思,费南多的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一两秒的静默之后,他像关文月作出承诺,“谢谢你的提醒,在我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我会将你今晚说的话作为对自己的告诫。”
短暂会面之后。
两拨人在边境线上分道扬镳,关文月继续带着几名队员深入保护区追踪盗猎者的踪迹,车里坐了四个人,个头矮小的叫丹尼尔,肯尼亚东部人,索马里地区的人大都瘦小身型,因此他行动灵活,擅长游击作战,加入反盗猎组织以来表现的很出色。
身形高大的白种人叫马丁.内昂,是队里为数不多拥有金色卷发的欧洲人,曾经是动物保护协会的专家顾问,六年前加入关文月的队伍,负责技术支持以及医护救助的工作。
贝蒂是去年加入的新成员,也是游走在边境线上唯一的女性队员,曾是一名优秀的维和战士,在苏丹瓦乌二战区的保护营执行联保任务,与东方女性不同的是,她有着高挑的身材和两条修长的腿,黑而外翻的性感嘴唇则是马赛黑珍珠的标志,她的枪法令关文月印象尤为深刻,那是偶然一次打靶训练,所有人都配备了精良的武器,而贝蒂愣是用一把膛线已经老化的来复枪,赢了十几个大男人。
来这里的每一名队员,都知道这是一个极具危险且薪水微薄的职业,但正因危险,正因不可或缺才会让人肩负使命,才需要付诸辛劳的汗水和百分百的热忱来守护卫这片土地。
被黑暗笼罩的草原,一颗流星从夜幕中极速划过,坠落于广袤无垠的马赛大地,伴随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回荡在不带一丝杂质的蓝色穹顶之下。
马塞马拉这个名字的由来和远古以来就在这里逐水草而生的马赛人颇有渊源,马赛是指游牧狩猎的马赛部落,而马拉在马赛语中是斑斑点点的意思,寓意这片旷远的草原上有斑斑点点的树木、灌木和云朵点缀的影子,正因这些美好的事物,才会引来万千生灵齐聚于此。但就是这样出奇安静的夜晚,将藏匿在最阴暗处的罪恶暴露无遗。
蜷缩在森林基地露营帐篷里裹着睡袋,仍犹有寒意的关文月翻了个身,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瓶喝了一半的伏特加饮了两口,不满外面丹尼尔和马丁满嘴脏话的谈论着某高级酒店里,抱着钢管搔首弄姿的金发女郎胸是否丰满,臀够不够翘,这些索然无味的“趣味”。
关文月忍无可忍。
扯开睡袋对着外面放声咆哮。
“Back off and go sleep!”
几秒之后,帐外鸦雀无声。
这是关文月游走在坦桑尼亚边境线上的第一千七百六十四天,为什么会对准确的数字记忆这么深刻?
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那时,他还是森林公安支队的一名刑警,在可可西里执勤那一年,他认识了改变他一生的人。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逐渐成为队伍里最出色的战士,受邀来到东非进行交流学习。
他曾经问他师父,山里的盗猎者抓不完,今天抓一个,明天又来一波,就像多格仁错秋去春来的候鸟,直到他的师父在一次追捕盗猎者任务中付诸了生命的代价,他才渐渐明白。
人活着得有信仰,因为它是无法改变的真理,可以拯救一个人的灵魂,以前他没有,但是现在他有了,他师父就是给他信仰的人。
只是最后为何选择留在非洲,这当中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难以置信,苏莺一早是被极端的温差冻醒的,纵然没有热水,没有取暖设备,但在非洲,她始终对被冻成傻狗这事儿表示困惑。
梳洗换装吃早餐,老吴撸着两条速溶咖啡,冲了水一面拿勺子搅拌着,一面笑盈盈地走过来。
近乎原始的村子,弥漫着挥不去的咸腥和羊膻味,袅袅飘来的咖啡味道,不得不让她觉得舒适了许多。
正想着,老吴的咖啡已经递到她手边,“乡野条件简陋,没有现磨咖啡,苏总凑合着喝点吧。”
苏莺没有拒绝,因为这种时候,即便是一杯廉价咖啡也能改变人的情绪,这恰巧是老吴的周到之处。
沈渔也出来了,抢眼的浅色牛仔裤,宽松中性的白衬衫,相比昨天的穿搭,顺眼多了,看来,她也知道在这种地方应该低调收敛才是。
直到准备出发的时候,刘一舟才背着相机匆匆赶回来收拾东西,这叫向来好脾气的老吴都十分不悦,“你知不知道今天的行程安排有多紧?好意思吗。”
刘一舟满脸无辜看了一眼手机,“群里说八点出发,刚刚好啊。”
老吴指了指刘一舟身边的行李箱,“保护区该有的都有,东西尽量少带,备两三天换洗的衣服就行,其他的放旅店就行,轻装简从。”
刘一舟不满,“不带行李哪行,我的相机很贵的,万一丢了怎么办。”
沈渔听不下去了,瞥一眼刘一舟:“迪拉之前说过,村里没人偷东西,即便你敞着门,也没人拿。”
“要你提醒啊!管好你自己吧。”刘一舟不听劝阻,执意拖着皮箱上了车,嘴里还振振有词的一通碎碎念,这一幕直叫苏莺开了眼界,实在想不通这种缺乏团队精神的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车子奔袭在保护区,一个上午逛了三四家酒店。不得不说,这些酒店在选址和装修方面的确各有千秋,尤其傍水而建名为Miki庄园的主题酒店,让人耳目一新流连忘返,里面最著名的,当属充斥着斯瓦西里风情的草屋当然不让。
将摩洛哥风情和斯瓦西里融会贯通,别具一格的设计风格,三面开放式的空间可以将大草原的景色尽收眼底,同时配有私人泳池,健身室这些相辅相成得配套设施,方方面面近乎完美。
但其实并不然。
走了一圈,她看到的近乎全是西式酒店的经营理念,但是进入塞拉的旺季,游客向潮水一样涌入保护区,而高端酒店受数量限制,无法满足庞大的市场需求,想要开拓国内市场,必须要打造一家符合国人,符合主流消费观的实用型酒店,而不是一味的模仿。
苏莺在瞭望台上俯瞰,绵延的草原近在咫尺,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尽收眼底,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一阵风,一株草,一枝花,便可以荡平身心的疲惫,让心情变得舒畅起来。
这些年的压抑,已经让她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她曾经也有亲密的朋友,在一起同吃同住,无话不谈,但每个人的起点不同,奔跑的速度也不同,所以,她便在悄无声息中渐渐和她们拉开了距离,吃的,用的,衣服,包包,再到举止谈吐甚至思想意识,渐渐地大家就不再一个层次上了。
当她更进一步得同时,她也脱离了自己的原来的圈子,曾经的朋友也在这种质的跨越中渐行渐远。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纠其根本,从她和荆谭沾了内层“关系”那一刻开始,她注定要付出同等的代价来交换。
不远处有人声叫骂,苏莺循声望去,下面站着个男人,下身裹着浴巾,上面一身肥皂沫,大喊大叫的对着空气咆哮。
刘一舟一脸讪笑,“你看,花大把钞票住高级的酒店还不是照样停水停电。”
沈渔切一块牛排塞嘴里,“以前听人说法国佬最重修养,讲起话来诗情画意特别浪漫,如今看来,不过尔尔嘛。”
“你们这些崇洋媚外的小姑娘,一天到晚削尖了脑袋想往外跑,人家放个屁都是香的。” 刘一舟唠叨完,话锋一转,“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法国佬?”
沈渔目光一扫,“你看他房间外面摆的花,刚才经过的时候我有注意到,花瓶里插着香根鸢尾和蓝玫瑰,这两种花都是法国人的最爱。”
趁沈渔说话的功夫,苏莺瞄了她一眼,这是她第一次正视沈渔这个女孩,原来,她是个善于观察的人,一般善于观察的人心思都无会比一般人更缜密,和她给苏莺的第一印象恰恰相反。
刘一舟不屑道,“你说他们也是有意思,大老远跑来还要带盆花,瞎讲究。”
“人家这叫情调。”沈渔白了他一眼,“法国人的浪漫来自于他们的血统,他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处细胞都充斥着罗曼蒂克。”
刘一舟啧了一声,“哎呦,小姑娘就喜欢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白日做梦的功夫不如赶紧找个长期饭票,结了婚生了崽你这脑袋就清醒啦——”
“你可真是俗不可耐。”
刘一舟不以为然,扭过头对苏莺说,“午休期间,拍两张照片没问题吧?”
“你请便。”她下巴微仰,气息随着口中的香烟喷薄而出。
“酒店后面有一条小河,风景很好,要不要去看一下?”老吴盛情邀请。
苏莺也想走走。
这是一条自然形成的水域。
呈Y自行蜿蜒流淌,岸边的芦苇荡在水中渐次铺开,和对岸摩挲虬枝的参天古木遥相呼应,水面上浮着几只斑头雁,红而娇俏的嘴喙一啄一啄的拍打着水面,渐起小小的水花落在头顶光洁地羽毛上,泛起晶莹剔透的光
老吴蹲到河边洗了把脸,抬头,一群候鸟正从远处飞来,半空中稍作盘旋后俯冲直下,逐一落在水面,这种鸟她第一次见,拥有一对黑红配色的翅膀,粗细的脖颈,尖而长的黄色鸟喙,落水时乍现的掠影恍若坠入水面的星星之火。
迪拉说这种鸟叫黄嘴繯鹤,只在非洲有,苏莺觉得繯鹤捕食的画面很有美感,不自觉的拿起手机抓拍了几张特写,老吴蹲在一旁潦水消暑,笑呵呵道,“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穷。”
沈渔纠正他,“这叫原始,纯粹。”
老吴又道:“既然你那么喜欢,留下来呗?”
“我才不要。”
老吴摇摇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你啊…好好学吧。”
苏莺默了片刻,皱了皱眉,老吴说的没错,穷就是原罪,如果当初她足够富有,也许她也会很“善良”,也许她也不会“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