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出发，已进入保护区深处。沿途风景旖旎，低矮的丘陵铺陈在绵延的草原，巨大的合欢树和香肠树点缀其间，野生动物渐渐进入视野。

奔跑的，栖息的，闲适漫步的，成群结队或是我行我素的，或许，它们已经习惯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即使你经过或是停留，对它们都没有丝毫的影响，这里，是人与动物之间最和睦的世界。

车子掠过蓝天，原野，车辆越来越多，经过一辆面包改装的观光车，上面十几个人挤在一起，撑着栏杆说说笑笑，用手里的相机记录着最原始的美。

苏莺正瞧的出神。

忽听沈渔感叹不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颠沛于市井的芸芸众生，也会渴望自由，渴望被大自然召唤——”

刘一舟白她一眼，“说你自己就行，别把我也捎上，我就是一介凡夫，我就对金钱充满渴望，没你那么高的境界。”

“那你干嘛还成天抱着那破相机一个劲儿地拍，冒充文艺青年啊。”

“去去去！嘴巴和机关枪似的，开火就停不下来。”刘一舟摁住沈渔脑袋，一把把她搡开，“我这叫焦虑转移…”

“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沈渔说着，一把抢过刘一舟的相机捣鼓起来。

“我说你瞎扒拉什么呢，当心别给我弄坏了，这可是我省吃俭用攒了两年多买的，为了它，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少在我们面前哭穷。”

“你还别不信，不怕你笑，我都好久没买过内裤了。”

老吴咂舌：“那你穿什么啊？”

刘一舟嘿嘿一笑， “我们家住一楼，赶上刮风下雨院儿里的衣服遍地开花，随便捡几条内裤回去穿，谁知道啊。”

话音一落，几道目光齐刷刷投来。

“内裤也捡，不怕得病啊。”沈渔笑的前仰后翻合不拢嘴，“刘一舟，没想你还是个人才。”

“消毒液泡一泡，干干净净的好吧。”

“我是真他妈服你了。”车子走走停停，伴着几个人的斗嘴声转完了剩下的两家酒店，少了午后的酷热平添了几分怡人的凉爽，最后一站是麋鹿酒工坊，名字听起来就很非洲，老板也是当地人。

苏莺在里面逛了一圈，出去抽烟的时候见老吴正跟老板聊的火热，听老板讲，他在蒙巴萨有出口国外的生产线，酒坊仅为当地居民和游客提供原浆，老吴买了两提，价格比市面上便宜很多。

苏莺好像想到了什么，“老吴，你确定行程上有这家酒坊？”

老吴嘿嘿一笑，“我临时加的。”

苏莺彻底无语。

天色擦黑前，一行人赶到基地。

因为荆谭已经买下这块地皮，当地人便用木桩打上围栏将这片孤零零的草场圈在中央。

“荆谭，你怕不是钱多烧的慌吧。”苏莺难以置信的望着这片荒芜地草地，掩饰不住的沮丧油然而生，无奈的叹了口气，跟着跳下车，径自往湖边走去。

老吴也跟了上来，“这里是马赛河流域其中的一条分支，在非洲有水源的地方就有野生动物，那些游客大老远跑来为了什么？不就为了看动物嘛——”

苏莺整理了一下思路。

“咱们折腾了一天，你们觉得这些高级酒店有什么问题吗？”

老吴说：“这边很多酒店还按照英国贵族统治肯尼亚时期的运营模式，成本高又不实用，房间也少的可怜。”

苏莺说：“我感觉这里的酒店经常停水停电。”

“普遍现象。”

“为什么？”

老吴解释，“苏总，你不知道，这边用的都是柴油发电机，技术比较落后。”

沈渔点点头，“吴哥，我记得去年附近开了一家野营基地，刚才一路过来，没看到啊。”

刘一舟摆弄着相机，稍稍侧头，“估计又黄了呗。”

老吴说，“老板我见过，同胞。”

刘一舟放下相机，“来肯尼亚投资的商人不少，没几个真正赚到钱的，都觉得当地人好糊弄，结果呢，反倒被当地人折腾的够呛。”

“应该是营业执照的问题。”老吴记得去年和那个林姓老板聊过，好像是三番两次被勒令停业，然后再花钱了事，应该是营业手续出了问题。

“那牵扯可就多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属地会议，简直就是群魔乱舞，那阵仗….哪家搞不定，后面都要狮子大开口。”刘一舟摆弄着迪拉的匕首，刀鞘上面的雕纹已经快要磨平了。

老吴忽然朝苏莺招招手，“苏总，晚餐我们只能就地解决了。”

夕阳藏进远处的山坳中，远处的天边抽出一抹水红蛇形样扭曲进蓝绿之间。大家围坐在一起闲聊着，一旁支起的小锅里还煮着沸腾的蔬菜汤。

唯有迪拉异常警惕的观察四周，以防附近出没的野兽会忽然向他们的发起袭击。这就是当地人的习惯。

大概是将夜了，整个草原变得宁静而空旷，苏莺放下啃一半的面包，听沈渔谈起老吴的前尘往事。

“师父，你在挪威哪里啊？”

“奥斯陆。”老吴喝了一口酒，又道：“很久以前我在奥斯陆留过学，后面去了赫尔辛基工作。”

“公司有项目？”

“没来耀星之前，在赫尔辛基做了几年木材生意。”从他脸上晦涩的表情来看，老吴似乎不愿提及挪威的生活。

苏莺喝了一口热汤，目光随之飘向远方，“赫尔辛基我呆过几天去过，去了一趟圣诞老人的故乡。”

跟荆谭在一起的第二年。

在罗凡涅米人声寥寥的雪原，在冰冻的湖泊边缘，在绚烂的北极光下，他戴着圣诞老人的帽子，说驯鹿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将会满足她一切的愿望。

他的温柔与血液并存，他的无情更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她把国粹当作清心咒，暗暗骂了一句：艹！之后，瞬间清醒。

“有机会可以到纳尔维克的雪场住几天，那里可以看到挪威少有的海峡风光，尤其是冬季。”

苏莺点点头、言归正传。

“合同带了吗？”

“原件没拿，但是影印板在车上。”

天色渐渐暗淡，从蓝变灰，再由灰变成藏蓝，仿佛只在一瞬，迪拉将越野车头对着草甸上的餐布，打开车灯，两簇金黄色光幕瞬间照亮四周。

她单腿蜷膝，一只脚伸到外面，“现在跟我们有关系的属地部落有几家？”

“五家。”

苏莺眉心一跳，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合同上有几家署名？”

刘一舟：“当地与外商的合作一般都由政府部门统一安排，部族不直接参与。”

苏莺退一步讲，“委托书拿来。”

“跟土著打交道，用不上。”

苏莺一脸的不赞同，“凡事立字为据，空口白牙不具备法律效力，与其一次次和政府部门的无效沟通，不如先摆平这些土著，解除我们的后顾之忧。”

“我觉得可以换个思路试试，当地部门跟我们打太极，说到底还是没和土著达成一致，如果我们把顺序反过来，先搞定部落族关系，后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老吴赞成，刘一舟也无话好說。

远处有鸵鸟再叫。

被车灯放大的影子，将他们围坐的区域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苏莺点了根烟：“老吴，你回去把这几家属地部落的资料重新整理一遍，找时间我们再碰一下。”

沈渔作为新人，平日给老吴打打下手，这会儿又插不上嘴，便在一旁和迪拉聊了起来，“今晚的星星好少，而且还很暗淡。”

迪拉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快要到雨季了，雨季来临，夜空中的星星看起来就不那么闪闪发光了。”

刘一舟无意中听到迪拉的话，投来狐疑目光，“雨季不是在二月吗。”

迪拉解释说，“这个季节印度洋上刮东北风，海面的大量水汽会被风吹到这里，因此这里很快便会进入雨季。”

“难怪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地里的庄稼都被村民提前抢收了。”

“星星和人类之间是可以共情的，因为人类不喜欢雨季，所以星星也不喜欢，因为雨季会为这里带来灾难，会令这里的人类和动物感到悸动、恐惧，不安。”

迪拉正说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在夜幕中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交谈中的迪拉身子一凛，徒然间跳起来，轻轻一闪便钻进草丛，警惕的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迪拉忽如其来的举动，引得其他人也跟着紧张起来。远处依稀听到汽车轰鸣，由远及近，朝他们所处的位置极速驶来。

老吴反应快，赶紧让沈渔收拾东西往车上运，几人迅速向越野车靠拢，嗅到危机的迪拉这时也跑回来，边跑边喊：“get on！get on！”

气氛徒然紧张起来，待众人撤到车上，迪拉迅速发动车子，狂轰油门冲进黑暗，窗外草木急速掠过，苏莺尚且来不及反应，一辆庞大的灰色越野车已从漆黑的树丛中冲了出来。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