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们到坦桑尼亚的第二天晚上,迪拉风尘仆仆的追了上来,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出现在苏莺面前时,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疲于奔命的丧家犬。
“对不起,给你们惹了大麻烦,我已经尽可能的配合他们的工作了,希望可以将功补过。”
苏莺长吁一口气,郑重的警告,“这次的事就算了,下不为例。”
现在想来,迪拉的做法的确非常愚蠢,做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竟然对违禁品毫无警惕,幸好发现及时,否则,她们甚至会以非法交易的罪名被当地警方指控。虽然这件事令她很不满,但她明白在这个时候换导游也并非明智的选择,既然已成事实,也就没有再继续追究的必要了。
窗外的黄漆树上掉下来几片叶子,铺在松软幽郁的的草甸上,草丛里钻出的白鹭花和一块一块的蓝构成了一幅随风轻移的蓝,她的目光随着视野渐次铺开,落在枝丫的后方,一只扑扇着羽毛的啄木鸟兢兢业业地工作着,透过树叶的缝隙,一道健硕的身影在半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落入水中,激起的浪花惊了枝头的翠鸟。
苏莺依着响声望过去。
顾清妍从泳池露颗脑袋,朝落地窗挥挥手,而正从泳池里游上岸的男人,恰巧是早上同乘热气球的黑人小哥。
断断续续的震动报警像车轮摩擦铁轨的呜咽,她伸手拿起桌上的手机,电话一头是他温润的声线,而非拿捏的恰到好处的气势。
他先是轻叹,跟着淡淡地说,“我当初真该把你送去镀一镀金。”
“我当你通过了我的计划书。”
“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有必要么?”
“或者你飞回来说服全公司。”
“你是老板。”
“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它是一个协力配合的团体,就好像戏园子唱戏,不是你一个人带上胡子披上戏袍就可以出将入相,要有人陪你唱才行——”
苏莺沉默。
“你在耀星这么多年,总该有几个信任的人,凡事不必亲力亲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没必要为琐事浪费感情。”
“我从来不忌讳任何人的能力,只要他们有能力,我会给他机会。”这是嫌她嫉贤妒能呢?
对面叹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根深才能叶茂,不要总是揣测别人的意图,要建立信任。”
苏莺一直认为荆谭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当然,这并不是指这个项目本身,而是指它的影响,能够掀起多大的浪花,就那一瞬,她觉得被对方看成了毫无团队精神我行我素的怪咖。
是啊,被一眼看穿。
活该被削弱,被消灭。
“我会在后天的晨会上向主管部门负责人做项目说明和预案分享。”
“拭目以待。”
荆谭看过苏莺的预案,不仅耳目一新,甚至可以称是近几年来为数不多的Ider,是孤品,就像她的人格一样,挑战、创新、别具一格,不是纸上谈兵又或者没有灵魂的虚谈。
另一边,苏莺虽立了军令状,心中却是顾虑重重,林少安那里,少不了兴风作浪,要知道林少安在耀星十年,作为元老级级人物,影响力远远凌驾于她和顾遥之上,他若真想搞事情,谁也拦不住。
“我们之间,还有私事可谈吗。”她说话时在笑,极为违和,苦涩的笑。
“万芳置地的合同签完,林可可不会再出现在公司里。”这一次,他是极认真的再阐述一件事实,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需要缓解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免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苏莺却不买账,“林可可是去是留,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有办法让她一个资源也拿不到。”
“真希望你是因为吃醋才这样说。”荆谭不动声色,“林可可惹了不该惹的人,她要自会灭亡,谁也拦不住。”只是,她不该成为你我之间的牺牲品。”
“所以她沦为了你我之间博弈的工具。”苏莺低头,伸手将头发撩到脸侧,目光愈发暗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想要什么,你知道的。”
她要他的态度。
她不想再浪费精力,去怀疑,去揣测,然后聊以自慰的告诉自己,不过是男人的天性。“或许是我暴露的太多,才会让你觉得索然无味,村野生活之所以寡淡无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对彼此已经了如指掌,少了神秘的色彩,自然也就少了浪漫与激情。”
这种自惭形秽的说辞,远不如动辄反唇相讥来的痛快,但苏莺还是鬼使神差的扯了一通。就是因为她暴露的太多,才会赤裸裸的在他面前,毫无斡旋的余地,毫无尊严可言。
这次,她像是下了偌大的决心,平铺直叙的对他说道,“荆檀,我悔过当初对你倾其所有,如果我的人生可以重来一次,我不希望再遇到你。”
她真的累了。
不想再痴念翘首。
不想再对他心存希翼。
不想再在道德的底线垂死挣扎。
而荆檀,他本以为自己是博弈中占据上风的人,然而事实证明,他却成了最先缴械投降,输得一塌糊涂的那一个。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一直认为他能做到,但其实,他做不到,因为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是一朵花,一株草,她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藤,藤纠缠着他的心,刺扎进他的皮肉,顺着血液一直流。
说不清,他究竟着了什么魔。
那张并不算完美,娇艳却又令他过目难忘,那张偶尔悲凉,偶尔淡漠的脸,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是那么的坦然,就像立于戈壁之上的胡杨,不卑不亢,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藏于面具下的谄媚逞痴。
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他爱上了。
正如河水潺潺流过的本身,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事,所以他一直认为疯狂这种东西只是个抽象的代名词,属于那茫茫的大海,又或者是一望无际的天涯。
总之,和他沾不上边。
可他却极力在掩饰内心深处的声音,逃避他爱她的事实。
如今,事实证明。
他低估了对苏莺的感情。
其实,早在几年前荆谭便东南亚的海港为她选了两处栖所,等再过几年,他累了、折腾不动了,便带着她,找个旖旎的小岛颐养天年,虽然无名无份,但她至少有他。
他这一生两桩憾事。
年少时的爱情和他的妹妹荆苒,倘若当时他不放荆染远赴非洲,荆苒便不会磕死异乡,他也不会痛失至亲,很难想象,他是怎么熬过在候机室里等待荆苒回国的那个夜晚,那个漫长、悲痛,懊悔纠错在一起的夜。
正如光明与黑暗并存,如果说荆苒的死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将他置身于无尽的黑暗,苏莺就是那个让他重获光明的人,一个从不相信宿命的人,却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看到了月光和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