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文月神色一凛,“苏小姐?”
刘一舟点点头,拳头攥紧又松开,半天才回复,“他们手里有枪,追着我们不放…”他缓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关队,之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替苏总向你道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她们吧!”
意料之外,竟然是她,关文月轻抬眉角,看向司机迪拉,“车里有无线电吗?”
“有!”
“ 呆在原地,等待救援。”关文月说完转身离开,丹尼尔跟上来询问,“真的要去救人吗?我们不是警察、绑架的事情我们管不了。”
“她们被绑架的原因,很可能与内批违禁品有关,人命关天的事,我们不能做事不理。”
关文月拉开车门,贝蒂听到两人的谈话,“救谁?”
“内位不可一世的苏小姐。”
“真是个麻烦精。”队里人尽皆知,贝蒂不喜欢那个傲慢的女人,当然,外人眼中,苏莺讲起话来的确有些尖酸刻薄。
另一边。
接连两次被人用枪指着,苏莺似乎有点怀疑人生,抛开别的不谈,首先,跟几个膀大腰圆的凶徒困在一起,这件事的本身就是可怖的事。
卡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晃了一会儿,开始进入平坦的林区,她和顾清研背朝着车头坐在两个男人之间,一股密集交杂的气味和着汗液进入她的鼻腔。
四周弥漫着诡异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倘若对方只为那批违禁品,还有斡旋的余地,但若出于别的目的,就另当别论了,譬如方才那小个子不怀好意的目光。
沉寂的车厢内,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交谈着,苏莺瞥一眼他们手里的武器,发现男人在讲话时的手指一直扣在扳机上。
有人抱怨,“真搞不懂杰夫在想什么,绑两个女人算怎么回事!”
“用她们做人质,换回那批货。”
“别说,这个小娘们长得真不赖。”小个子舔了舔嘴唇,看上去有点儿猥琐。苏莺听不懂他们讲的什么,但从肢体语言和表情来看,那个小个子大概是在说她。
前面的路逐渐收窄,后面的路被彻底甩去不见,青黑色绵延的山丘渐次显露,和着偶尔几声犬吠在漆黑的羊肠小路上荡漾。
感觉到车子慢慢停了下来,跟着有人下车,朝卡车斗篷里的人喊了一声,里面的他人一个接着一个跳下去,轮到苏莺时,后面的男人动作粗鲁的用枪指着她,命令:“Get,up!”
苏莺终于看清了这伙人。
这是一伙全副武装的匪徒,因为身上披着一层类似遮阳铝箔纸的东西,看不清着装,也看不出明显的特征。
枯木围成的勾栏里有几间简陋的茅草屋,她和顾清研被押解到其中一间,押她们的是一名年纪偏大的男人,他用一根绳子将两人五花大绑,在支承悬梁的木柱上,出去的时候门没关,透着浅薄的月色,依稀看到他们在往另一间屋子里搬运货物。
苏莺听不懂当地语言,但顾清研能听懂,她们知道这些人是游走在这片土地之上声名狼藉的偷猎者,等最后一波赃物运完,这些人就没有再出来过,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阵阵笑声,似在庆贺着这趟满载而归的行动。
简陋的屋子里,除了偶尔传来的抽泣,没有任何响动,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顾清研哭声不止,听她沉声说, “与其哭死在这里,不如留点力气想法子跑。”
“说得容易…往哪里跑…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林子…万一碰到野兽…还得给它们打牙祭。”她颤抖的身子,带着哭腔抱怨着,很难想象,那个性格开朗又爱笑的姑娘,此时究竟有多么绝望,她哭了好一会儿,哭着哭着,眼里又被一点光线点亮。
“苏姐,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也许吧。”她虽然这样说,但她对解救人质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即便刘一舟已经报警,但就当地出警的速度以及破案率来看,希望渺茫。
“那要是…要是没人救我们怎么办?”
“所以求人不如求己!”
“可我们被人五花大绑的困在这儿,万一他们起了歹心,我们岂不是…..”她双目噙泪,回想刚刚在车上那男人的猥琐目光,又开始胡言乱语。
看她那副样子,苏莺有些哭笑不得,“你没听到吗,他们想用我们做人质来交换迪拉手里的违禁品,再没达到目的以前,至少我们是安全的。”
兴许是听进去了,默了片刻,顾清研终于正常说话,其实苏莺特别理解,因为人通常都会对未知产生恐惧,更何况是在这种人身安全遭受到威胁的情况下。
窗外,蟋蟀在月光下彻夜嘶嚎。
关文月的车在小路上极速行驶着,车内,彼得的胳膊被一圈圈绷带包裹着,汗流浃背,这是入夜前同偷猎者交伙时负的伤,与纱布里渗透的殷红相比,他的脸却是一副习以为常。
昼夜颠倒的追捕生涯,疲惫、火拼、负伤甚至牺牲都是在所难免的,在这些人眼中,这片草原足够辽阔,但它同时又是一片狭小且充满挑战的世界,经历一场激烈的战斗比起枯燥中日复一日的奔走更加令人为之振奋。
因为足够轰轰烈烈。
“关,无人机最后发出的位置就在这附近。”马丁对着手里的接收器点了几下,有些疑惑的说道,“内伙人的改装皮卡车不可能跑的过我们的越野,奇怪的是…红外热摄像头竟然毫无头绪。”
关文月拧一拧眉,看向车窗外面那片幽暗的树林,“无人机探测不到,说明他们可能已经进入林区。”
贝蒂说,“我们的热成像仪并没有探测到他们的行踪,这说明他们至少活动在离我们三公里以外的范围。”
关文月点了根烟,脑中飞快计算着卡车行驶的速度,抬头时,一只蝙蝠刚好从窗前掠过,起初他以为蝙蝠会精准躲避眼前的障碍物,意外的是,它竟然直勾勾撞上了他们的车。
关文月沉吟片刻,思考着一个合乎科学的问题,因为刚刚那一幕并不符合正常逻辑。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马丁,这辆车是不是做过反探测涂层?”
“上个礼拜做的,就在鲍尔的基地。”话说一半,马丁瞬间恍悟,“我知道了!对方为了躲避追捕,身上装备了反探测装置,可以降低红外摄像头的热成像效果。”
丹尼尔啧了一声,“这帮家伙还真是与时俱进呢,懂得利用科学对付科技。”
关文月跳下车,对着车里的人吩咐道,“马丁你留在车里照看彼得,你们两个跟我徒步进林区——”
贝蒂和丹尼尔对视一眼,不太情愿的跟着关文月下来,把一把膛线细长的来复枪挎在身上,掀了掀帽檐,听丹尼尔在后面吹着口哨。
“轰隆隆!”
天空忽然滚落一声闷雷。
苏莺望向窗外,乌云一层叠一层,从远处压了过来,跟着天空飘起一阵细雨,随着翻滚的黑云,稀疏的雨点逐渐变成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雨。
隔壁忽然有人出来,透过雨声,苏莺依稀听到汽车的轰鸣,起初是一阵笑声,渐渐地她听到有人再咆哮,随后愈演愈烈,两个人在雨中撕扯,扭打起来。
屋里很快听到动静,又跑出来两个,把厮打在一起的人拉了出来,伴随着一阵喇叭声,车上下来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从其他人的态度来看,至少是个小头目。
接下来那些人开始一箱一箱往小货车上运赃物,趁着对方疏于防范,苏莺悄声问了一句,“他们刚才在吵什么?”
“距离太远,听不清楚。”顾清研仔细辨认着他们讲的语言,又道,“好像有个同伙被捕了,不仅丢了一批货,还损失了好几个站点。”
“应该和利用迪拉把违禁品带进保护区的人是一伙的。”
“艾尔文?”
苏莺点点头,“他们再找上迪拉时也提到过艾尔文这个名字。”
蓦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口音,打断了她的思路,苏莺神色一凛,屏住呼吸仔细听来,又有人愤愤不平的骂道,“要不是菲利普内个蠢货,老子也不能大半夜的从那个越南娘们的被窝里爬起来,大老远的折腾一趟!”
“操!谁说不是呢,马拉河的据点折了,等于断了我们一条腿,以后再想出入保护区,可没那么容易了——”
“我的好哥哥,先别说以后了,先想想怎么把这批货运出去吧。”
“怕什么,保护区里有我们的人啦,你只要跟住我的车,保证一路畅通无阻。”
“还是老板有本事!”男人啧了一声,眯起眼道,“海哥,你跟了老板这么多年,知道不少老板的事吧?”
叫海哥的不耐烦,“滚!不该你问的,少他妈打听!”
“是是是。”男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老老实实闭嘴。
海哥忽然想到什么,“听说内群蠢货绑了两个女人当人质,想把那批货换回来,有这事没?”
“有啊,就关在里面那间屋子里。”男人手指过来的一瞬,苏莺的胸前一荡。
脚步声接踵而来,说话声愈来愈近。
站在门外的人率先推门走进来,是个人高马大,长着一张国字脸的亚洲男人,当看到苏莺的瞬间,男人先是一怔,跟着倚在门前从翻出一包烟。
点燃,抽了一口。
男人侧头去看身后面黄肌瘦的小个子,“别说,这俩妞长得还真是不赖。”
男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嘴牙花,“海哥,咱哥俩来都来了,也不能白折腾一趟吧,要不要快活一下?”
男人白眼一翻,一脚踹到他屁股上,“你他妈的前脚刚从越南婊子的裤裆底下爬出来,又想内点破事!难怪老板看不上你,死湿佬,我呸——”
“嘿~谁叫兄弟我就好这口儿呢。”男人舔着干裂的嘴唇,望着苏莺的脸泛起一抹淫靡的笑,“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兄弟我现在真想一把撕了内小娘们的衣服大干一场!”
“叼你老母啊!少他妈在我面前发情,误了老板的事,不好怪我翻脸无情!”说完,淬了一口唾沫,转身离开前,又对身后的男人低声吩咐,“告诉里安,东西到手赶紧把人解决掉,不好节外生枝。”
男人拍拍胸脯,笑的时候露出一口被旱烟熏陶出来的煤渣牙,“里安那小子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她们跑不掉的!”
杀人灭口?
这一刻,她的脑袋轰然炸开,伴随着前所未有的恐惧灭顶而来。
过了一会,外面逐渐平息下来,黄牙男叫来一个黑人,凑到跟前吩咐了几句。
而就在刚刚那一瞬。
她从那个叫海哥的男人眼里读到了危险的信号,在这种情形之下,想要从这里逃脱,唯有自救。
大雨仍在继续。
铺天盖地的雨点,拍打着土坯房的茅草屋顶,风声雨声里,树叶在光电中哗哗作响,隔壁逐渐安静,只剩噼里啪啦愈发稠密的雨声和很远很远又很暗淡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两只手缓慢挪开被绳子挡住的包,自从那件事以后,她一直有藏刀片的习惯,而苏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竟然成为解救自己的希望。
再尝试了几次之后,顺利取出刀片,顾不上被粗粝的绳子摩破的手臂,她将刀片捏在手指间,对着缠在小臂上的绳子开始缓慢的滑动。
一上一下,来回摩擦。
“苏姐…我怕。”顾清研滚动了一下喉咙,惨淡的小脸透着慌乱。
手上动作未停,她望着窗外的夜空,在弥漫的水雾中找到那颗星,“等下你只管往低处跑,地势低洼的地有水源,有水源的地方就有人迹。要往枝叶生长的方向跑,如果迷路了,就看北斗星,北斗星斗口的位置向上五米,就是北方。”
“苏姐,你不和我一起逃?”
苏莺脸色一沉,“我怕你拖累我!”
“可是…….”
“没什么可是!出去以后咱俩各奔东西,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自己的本事了。”其实,苏莺这么做是最稳妥的选择,如果两个人一起逃跑,一旦被抓,谁都跑不掉,但她必须保证有一个人能够成功逃跑。
绳子终于被切开,苏莺大步冲到顾清研身边,用最快的速度解开绑住她的绳子。 “苏姐,我们一起走吧。”她说话时目光迫切,眼中有泪光涌动。
“不行!我们两必须活一个,才有机会在另一个失败后成为对方的希望。”她的语气不容置疑,顾清研当然明白。
两人悄悄潜入院子。
隔壁,喧嚣过后一片沉寂,几个男人在铺开的地布上睡的正香,骰子和啤酒瓶东倒西歪的躺在地板上,苏莺搜寻着屋内的身影,心中暗道不秒。
“好像少了一个。”
“你确定吗?”
“下车时是六个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跑吧。”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趁着他们熟睡,至少在短时间内她们是安全的。
她将冲锋衣的帽檐拉到头顶,压低身子,带着顾清研沿着小路一直摸到村口,外面一片漆黑,身后的几栋茅屋都熄了灯,篱笆墙里不时传来几声犬吠,整个村子静的瘆人。借助暗淡的月色,两人分头钻进山脚下的树林。
暴雨冲刷着她的脸庞,几乎挡住前方的路,她在密林里奔走,疲惫、恐惧,吞噬着她的身体。
山谷下面有处缓坡,下面有个的草棚,苏莺刚想停下来歇一歇,树林里骤然响起的枪声瞬间惊了苏莺一个踉跄,歪伏在一颗树下不敢吭声。
她的手心全是汗,呼吸声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她稳了稳身体,转身,藏进树下面的草垛子里,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月亮挂在天上,不像城市里看到那样是遥远红黄的一块湿晕,庞大而清晰,穿过树梢顶端缝隙,将整个林子暴露在月白色的雨幕之下,无所遁形。
她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逐渐交错,重叠,一步、两步,她忍住起伏的胸腔,在即将暴露之前,拿出破釜沉舟地勇气冲出草垛子狂奔在树林深处。
与此同时,来人也发现她的踪迹。
你追我赶,此时的苏莺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风中盲目地奔跑,没有方向、漫无目的,密集的枪声在她头顶炸开,由远及近,远处的天色里透出隐隐一点点亮,她顾不上回头,牟足力气拼命的跑。
蓦地,枪声响起。
子弹在她头顶炸开。
伴随着一声凄厉地惨叫,她身子重重的摔了出去,疼痛也随之而来。
风雨交加的夜。
周围是无边的沉寂,树林侵在杏黄色的月光里,极端的疼痛与恐惧令她开始出现幻觉,漆黑的眸底依稀浮现出那张深沉忧郁的脸庞。
苏莺——苏莺——苏莺
混沌中,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那个声音鬼魅般缠绕,又飘散在风中。
就在她即将昏厥之前,一道黑影纵月而来,仿如从天而降的勇士,在半空中展开臂膀飞身扑来,在落地之前又将她紧紧抱住。
因为怕暴露目标,关文月决定徒步进入密林,刚才枪声大作,他心里便是一紧,循着枪声的方向一路寻来,竟然在这遇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