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雁声远过潇湘去
这下倒好,半点忙都没帮上,反而自己就成了个麻烦。
躺在担架上的陆庭川十分沮丧地想。他这人倒不是特别好面子,但这回可不一样,在沐霜岚面前,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侧过头去,试着不再面对沐霜岚和裴然,但沐霜岚已经抬起了他那条被浩气盟禁卫的马蹄踩折了的手臂,虽然动作轻柔,却还是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的确是骨头折了没错,不过,这条胳膊还有救。”沐霜岚转头对裴然说,“裴然,接骨头你比我在行,还是你来吧——我去拿夹板和绷带来。”
裴然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陆庭川,见沐霜岚已经走到营地另一边去找夹板和绷带了,便扳住了陆庭川那条折了骨头的手臂,摸到骨头脱位的地方之后手里一使劲,也没人看清他是怎么把骨头接上的,但所有人都听见了陆庭川凄厉的惨叫——包括之前把陆庭川抬回来的那几个恶人谷守卫。
“怎么回事?”
沐霜岚拿着夹板和绷带走回来,她也听见了陆庭川的惨叫,这一声实在是太撕心裂肺,她不由得皱起了眉。
“没什么,阿岚,我已经把骨头给他接上了。”裴然对她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回他也算是伤筋动骨,你就别让他再去劫道什么的了,好好劝劝他吧。”
然后裴然看见沐霜岚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那个,我……我真的是想帮你们偷点儿浩气的城防物资回来的。”陆庭川一边解释一边疼得不住地倒抽冷气,“谁知道……那些浩气盟禁卫眼尖得很……咳……”
“你知道就好,”沐霜岚叹了口气,用夹板固定住了陆庭川折断的胳膊之后开始一圈圈地往上缠绷带,“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之后我管不着,但在你胳膊好起来之前,要是我再听见你去哪儿劫道,我就把你另一条胳膊也卸了!”
陆庭川侧过头望向她,她没有再同他说话,而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缠着绷带。她专注于眼前的事情时会轻轻咬着下唇,长发垂落下来如同冬季冰封的纯白溪流,暗红的眼眸平静却并不冰冷,那种专注而平静的温柔是医者独有的目光,他不知道她是否也会这样注视着其他病患,但她的确是这样注视着他。
他忽然想抬起手碰一碰她的面颊,因为他看到了她鬓边挂着的汗水。可问题不在于这样的动作出现在只是朋友的两个人之间未免有些出格,而是,他能碰得到她的那只手根本没法抬起来。
“谷里来信了,是少谷主寄来的。”
夜里秦泽忽然敲开了沐霜岚的房门,在昏黄的油灯下这样对她说。
“少谷主?”沐霜岚坐在桌边疑惑地望着他,“这次是为什么,是因为澜沧城这边的情况?”
“不,不是因为无量山——现在我们虽然一时拿不下霜戈堡,但浩气盟也不可能一举攻破澜沧城,在无量山僵持只会白白损耗我们的力量而已。”秦泽说,“少谷主捎信过来,是想让我到上路的金水镇去,把金门关拿下来。”
“金门关……金门关那边有希望么?”沐霜岚蹙眉,“我们的进攻已经失败了很多次,难道这回有了什么转机?”
“我在浩气盟的内应传回来的消息说,浩气盟上路起了内讧,尤其是金水镇那一带。”秦泽望着她,边说边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根据情报,数天前浩气上路强攻枫湖寨失败之后,金门关与青云坞之间出现了矛盾,并且金门关统领与青云坞主之间的问题现在还没有解决。如果这时恶人集中兵力进攻金门关,青云坞那边很有可能会坐视不管,你懂我的意思,阿岚。”
“就算青云坞坐视不管,浩气也会从洛道增援金水镇吧?”沐霜岚还是有些怀疑,“洛道与金水同为上路,而且以洛道周边的情形来看,从洛道全力增援金水完全不会有后顾之忧,何况洛道、金水镇和巴陵的据点都是为拱卫武王城而设的,兵力自然也是浩气精锐……如果强攻金门关,能有多少胜算?”
“所以我不会强攻金门关,以金门关的情况,强攻只怕会损兵折将。”秦泽说,“要拿下金门关,只有走奇袭这条路——到时候我会安排好增援的人手和神机车,然后带领精锐突袭金门关,打浩气一个措手不及,等我夺了金门关大旗,增援的人和摧城车也就到了。”
沐霜岚想了想,说:“那我明白了,秦泽,无论夺旗还是增援,都必须越快越好。我们要在浩气做出反应以前控制住金门关的局势,如果浩气从青云坞和洛道增援,我们就得想办法截住他们。”
“你说得对,阿岚,”秦泽对她的说法十分赞许,“我已经下令把上路和一部分中路的物资送往金水,包括摧城车和神机车,截住他们不成问题。要是真的像我说的那样,青云坞主对我们的进攻坐视不管,那就真是老天有眼了。”
然后他看着她,用一种十分郑重的语气说:“还有,阿岚,你得和我一起去金门关。”
她察觉到了他语气的不同——他交代任务时语气当然是郑重的,而作为指挥使的亲信,随同秦泽一起去金水镇也是她的责任所在,这是他交给她的任务。但今天这种郑重却又有些不同了,他的郑重其事让她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她隐约猜到了这郑重背后的深意,只是,她仍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如她所想。
“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去,秦泽。”她点头,“我的伤没什么大碍,随时都可以动身。”
“金水镇是上路的门户所在,金水之后,就是枫湖寨和啖杏林,还有龙门荒漠——如果因为金水,枫湖寨和啖杏林失守了,恶人谷最重要的龙门镇和飞沙关也会危在旦夕。这一战有多重要,我们都知道,阿岚。”他说,“所以我必须带着你一起去金门关,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和我一起去,我才能放心。”
然后沐霜岚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更为有力而且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秦泽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显然比她的更为宽大有力,指节上还带着枪杆磨出的一层茧。他总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的马背上,或是在教她操纵神机车和神机台的时候。
“在拿下金门关之后,我会宣布一件事情,很重要的事情——事实上这件事情我早就决定好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而已。”秦泽看着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拭目以待吧,阿岚。”
窗外的阴影里,异色双眼的波斯猫无声无息地抖了抖耳朵,然后纵身跳下了窗台,消失在了带着寒气的夜色里,没有人看见它蹲在窗户的阴影里,更没有人知道它要做些什么。此刻这只有着金蓝两色瞳孔的波斯猫轻轻一跃,就跳进了无边的黑夜,然后不见了踪影。它的嘴里叼着一个银质的镯子,细细的银镯子上刻满了繁复的苗疆花纹,在最为显眼的地方,缀着的是一只银色的,展翅欲飞的凤尾蝶。
球球叼着这只银色的手镯,跳进了无量山无边无际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