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还若来的方向。冰岛的风,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刮在他的脸上。
他原以为,自己应该和这片天地一样,冷静、自持。但他的手,却掩盖不住地一直发抖。
他那双签过上百亿合同,处理过无数次危机,从未有过一丝颤抖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在剧烈地,发抖。
他没有回头,一直站着,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沉静的雕塑,也像是在等待自己命运的引力。
几分钟后,还若的脚步踩上了沙地。
那是轻盈却坚定的脚步声,穿越夜幕,穿越长长的路,引向他宽厚的背影,让她每一步都迈向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
海风带着咸涩与微凉,从远处的海面吹来。月色在她裙摆上轻轻抖落成一层白蓝交织的纱云,婚纱在风里拖曳,裙摆像一片即将被海水卷起的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起伏。
午夜蓝的西装将他的冷峻衬托得愈发不可侵犯,胸口那枚古董蝴蝶胸针在风光里反射出一点蓝光,仿佛与她裙摆纱层里的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浅蓝遥遥呼应。
摄影师也默默地退在远方,甚至刻意放轻了呼吸,连按快门的声音都刻意压低。
她停下,站在他身后两步之遥的距离。风拂过他们之间的空间,仿佛连空气都在这一秒按下了暂停键。
First Look,还未发生。
可他们之间的命运,已经悄然重合了。
摄影师孟董,可以转身了。
摄影师站在很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虽然声音很微弱,却仍然在这落针可闻的氛围里显得异常清晰。
孟宴臣听到摄影师的提醒,大脑先一步接收到信号时,思绪疯狂叫嚣着自己是时候转身,可身体却在此刻变得不听使唤。
他浑身就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动弹不得,一向恒温的手掌现在却变得冰凉,双腿也灌了铅似的难以迈步,心跳如擂。
他屏住呼吸。心脏的鼓动声甚至压过了潮声。
他仅剩的、为数不多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刻不过是一个形式,一个在婚礼流程中早已安排好的环节。
可情感却在顷刻间失了控。
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一生走过的所有路。
那条充满荆棘的童年,那些冷冽到骨子里的家规,还有一路走来他自以为冷静理智的选择。
所有的苦难,仿佛在这一秒都成为了最好的催化剂。一点一点发芽、一点一点开花,慢慢地推着他,一步步走到这里。
孟宴臣攥紧了指尖,指节泛白。
他试图找回那个永远冷静的孟宴臣,但是,他失败了。
他转过身,然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黑色的夜幕化为了虚无,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她穿着那身洁白的婚纱,站在那片纯黑的背景里,和着一点点不真切的薄雾,如同从梦里缓缓走出。
那虚无又薄如蝉翼的白色,在此刻不是圣洁,不是纯真,而是一种近乎于残忍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它像一道光,一道足以劈开孟宴臣整个灰暗、压抑的前半生的神迹。
月光落在他侧脸的瞬间,还若抬起眼。
目光交汇的一刹,世界开始消散。
他们交汇的目光足以笼罩一整座火山倒塌的哗然,哪怕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也没有人会从彼此的爱意中逃离。
没有言语,只有骤然涌上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心跳。
孟宴臣看着她,看着他梦寐以求的,甚至从前不敢奢望的人,就这样站在自己的眼前。清凉地、美丽的、喜悦的。比过往的任何一刻都更坦然,更心甘情愿地接受着命运馈赠的一切。
因为冰岛的气温很低,她在婚纱外面套了一件孟宴臣平时穿的西装外套,可风却肆虐地呼呼作响,吹起她的头纱,也卷起她的裙摆,夜雾中朦胧一片,就像白鸟展翅,在他们之间扑簌簌地飞起。
他眼底的所有忐忑不安在瞬间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惊艳到的空白。那种感觉像是整个世界都退了开,海浪声、风声、脚步声,全都模糊,唯独她清晰得近乎不真实。
她眼底的光,清澈而炽烈。那不是陌生的目光,而是他日日夜夜渴望的归处。
孟宴臣……
孟宴臣还若……
还若原本在心里反复叮嘱过自己要微笑、要镇定,可当真的看到他立在海边的模样时,眼眶却还是在刹那间变得酸涩。
她努力忍住眼泪,却在唇角弯起的那一抹笑意中泄了底。毫无征兆地、突如其来的,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身体比她的情绪,更先认出他。
这滴眼泪就像是某个情绪开关,彻底打破了孟宴臣全部的自持。
他拼命调整着自己的心跳,可当他切切实实地看见她的眼泪好似断线的、发光的钻石般一颗一颗砸在沙滩上时,呼吸也随之骤然一窒,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意。
他明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他只向前一步。
一步,便足以跨越命运的全部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