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擅毒,闲着就喜欢捣鼓毒药,所以很多自制的毒药只有她自己能解,就比如南熙昭从怀里掏出来的千机散。
南熙昭掏出药瓶,挑衅的看着他,她不相信他会为了所谓未来可以和谈的机会,就将自己的性命交出来。
结果,他只是怔怔的盯着她,眼底的幽深透露着失望,苦闷,良久,像泄了气般接过药瓶,倒出一个药丸吞了下去。
南熙昭被夺走药瓶的手僵在空中,她没想到赵司桓问都不问这是什么,直接咽了下去,吞咽声像是在证明清白般异常明显。
南熙昭低头,收回手臂,没有力气的靠在座椅上,她想,自己大概真的是疯了,总是会因为赵司桓的一举一动而心生异样。
“公主……愿意相信了吗?”
“好……”
众人都收了剑,面面相觑,都知道,最大的风波将在明天早朝到来。
…………
连昏达曙,皇后逝世和太子弑母不忠不义的消息如同暴风雨般冲刷了整个南芜,勾栏瓦舍,酒肆戏院,无人不在讨论着皇家大事。
平民百姓向来喜欢人云亦云,他们不相信事实,只相信自己听到的,自己说的,不是真的,说的多了,也就成了真的。
太子苦心经营的仁君形象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人人喊打。
不少世家都开始动摇,这个时刻,是明确反太子,还是明哲保身?
倾舟之下无幸人,暴风雨的降临,每个人都将满身水渍。
朝廷。
在进行完每日必做的行礼规章后,赵司桓一马当先的从泱泱大臣中跨步走出,因为皇后新丧,所有的黑红色朝服都换成了白色,一袭白衣称的赵司桓温文尔雅,丝毫看不出来他是武将出身。
赵司桓走到正中间,手持笏板,身形挺拔,临危不惧的面圣参奏,语气慷慨激昂,“为人父母天下至善,为人子女天下大孝,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故云:百善孝为先!当朝太子,自幼丧母,受皇后抚养长大,礼、乐、射、御、书、数,受皇后教诲成长,皇后虽非太子生母,但对太子有养育之恩,可太子忘恩负义,大逆不道,为了一己之私对恩重如山的皇后痛下杀手,难堪储君之位,臣以为,当贬为庶人,以匡正道,堵百姓悠悠众口,稳南芜朝纲!望陛下明察!”
赵司桓的大胆发言震惊了在场诸臣,位高权重的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几位位卑言轻的大臣直接吓得拿不稳手中的笏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安静的朝堂上各位刺耳。
“放肆!”
龙袍加身的老皇帝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金光璀璨的龙纹在晨曦的照耀下更显尊贵非凡。他怒斥一声,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堂的文武百官纷纷跪拜,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触怒了这位至高无上的君主,天子的威仪,令人望而生畏,却又不得不心生敬仰。
殿中,只有季司桓,南砀仞依旧如松站立。
太子不屑的回头看了赵司桓一眼,“将军口出狂言,无凭无据,莫非是想仗着自己平定边疆功高盖主,所以想以下犯上,然后黄袍加身不成!
与太子同伙的李太傅故作明事理的站起身,“太子殿下向来厚德载物忠贞不渝,太子所求,不过是一个证据而已,将军口说无凭,随意污蔑当朝太子,才是真正的倒反天罡!”
赵司桓眼神清澈深邃,不卑不亢,言辞掷地有声,“臣征战沙场,最看重的就是事实现状,太子和太傅既然想要证据,那就给你们!”
赵司桓从袖中掏出信封呈上,皇帝身边的王公公急忙跑下台阶,将信封呈给皇帝。
赵司桓振振有词:“陛下,这是臣昨日和公主一起审问凤仪宫宫人的口供,那些宫人交代他们是受太子指使,潜伏在皇后娘娘身边,监视皇后行动,并伺机下手!”
“熙昭公主到——”
在侍卫的传报声中,南熙昭大步跨进前庭,一袭白衣随风飘扬,发髻简单,只用了几根素簪绾住头发,面容清丽,但眼神犀利清澈,步履之间满是坚毅。
南熙昭走到赵司桓身边,对着皇帝规矩行礼,“熙昭拜见父皇。”
老皇帝疑惑的看着南熙昭,“起来吧,昭儿,你怎么来了?”
南熙昭目光坚毅,口齿伶俐,“启禀父皇,儿臣到此,是想看看杀害我母后和兄长的罪魁祸首是如何恬不知耻的自诩清白!”
南熙昭在众人各色目光中接着补充,“昨夜,据太医和仵作协同调查,可以证明母后与前太子南祝澈死于同一种毒,而下这种毒的幕后凶手,就是太子!”
太子盯着南熙昭,眼里慢慢布满戾气,“皇妹不要信口开河,当年皇兄惨遭毒手时,我也是和大理寺一起没日没夜的调查,你不能因为我没有保护好母后,就把母后和皇兄的死怪在我头上!”
“贼喊捉贼这个事,皇兄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南熙昭毫不客气的回怼,“可惜,本公主有证人!”
南熙昭拍拍手,殿外侯着的人也缓步进殿,太子目光一怔,随即满脸愤怒。
来人走到众人前方,身体故作害怕的发抖,直接跪到地上,“民女银翘,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垂眉看着银翘,“你是何人?”
银翘衣衫简朴,眼里满是狡黠,故作紧张的浑身发抖,低头回话,“民女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苗疆女子,因为蛊术出众就被太子殿下抓了过来为他所用,当年,害死前太子殿下和现在害死皇后娘娘的毒药……也是民女调制的……”
皇帝怒火中烧,“放肆!胆敢谋害皇后和皇嗣!”
银翘被吓到一样连连磕头,“民女不敢民女不敢!是太子殿下!民女的家人都在太子殿下的手上!太子说,如若民女敢背叛他,那么就让民女的家人曝尸荒野,民女不敢反抗,只能服从太子的命令,求陛下救救民女的家人吧!求求陛下了!”
太子压制着怒气否认,“这都是血口喷人,儿臣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子,更不可能指使她制毒!”
“太子,证据确凿还在反驳吗?”南熙昭转头看向父皇,“父皇,你知道为什么当年仵作和太医怎么都查不出来皇兄死于何物吗?”
皇帝阴沉着脸会问,“为什么?”
跪在地上的银翘怯生生的回答,“因为……前太子和皇后所中的毒名为护花颜,需要长期服用微量毒素,然后再用蛊虫引诱毒发,待毒发身亡后,体内的毒素会被蛊虫吸食干净,然后蛊虫就会在体内凝固,这种蛊虫有极大的保存尸体的功效,陛下现在打开前太子的棺材验尸,就会相信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南熙昭接着补充,“当年,儿臣虽然年龄尚小,但对于皇兄的死依旧耿耿于怀,那时仵作找不到皇兄身上有任何的伤口,所以太医才会推断皇兄死于毒杀,然后草草了事。”
说完南熙昭就直接跪下,季司桓也跟着跪下,南熙昭表情悲愤,情绪激动,“父皇!因为当年的草草了事,让罪魁祸首猖狂至今,如今母后也惨遭毒手,万不可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必须严惩!”
原本跪着地上的朝臣也能看出来太子大势已去,纷纷念道:“求陛下明查,严惩凶手,以匡正道!”
太子听着众臣的叫嚷,看着原本效忠自己的大臣唯唯诺诺的样子,嘲讽的笑出声,声音越笑越大,直到最后他身形不稳,几近癫狂。
他引以为傲的自尊心,视之如命的权力,此刻将他狠狠的踩在脚下,一切,都完了。
“荒唐!你在干什么!”
皇帝的怒吼没有拉回太子的理智,反而得到太子的嘲讽,“父皇,你相信这些所谓的证据了吗?这些所谓的指证根本不足为提,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污蔑我,拉我下神坛!”
他们,是嫉妒我的权利,嫉妒我的地位,所以,都该死……
打定注意,今天不管是什么结果都不重要,既然这个朝堂不顺从他,黎民百姓不爱戴他,那就……
换一个朝堂,换一个天下!
到时候血洗四方,杀一儆百,谁敢妄言!
太子抬眼看着皇帝,目光又下移到龙椅。
我的囊中之物,谁也别想染指!
南熙昭起身,目光犀利的看着太子,“你觉得,你为什么能坐稳太子之位?”
“能上太子之位,当然要多谢母后以及她的母族,但能坐稳太子之位,我全凭自己本事。”
“不,”南熙昭眼里充满挑衅,“能坐稳,最主要的原因是皇室血脉,是从母后身边长大的身份,是正统,可是,你不是正统!”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皇兄你难道不清楚吗?哦不,你不是我的皇兄,你就是个,杂 种。”
南熙昭将“杂种”两个字压的很重,直接激怒了他,赵司桓一把将南熙昭拉回身后护着,“当皇子太久,你是忘了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皇帝听见他们的对话,愤怒的捏住手串,语气中是快压制不住的怒气,“昭儿,这是怎么回事?”
南熙昭走上前,“启禀父皇,儿臣早就怀疑过太子不是皇室子弟,不然怎么会对兄长痛下杀手,所以儿臣彻查了当年的事,惊讶的发现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将自己的孩子和皇嗣调换,太子,只是后宫里一个侍女和侍卫之子,真正的皇子不知是死是活!”
南熙昭转过身指着太子,“而这个奸臣贼子为了防止事情暴露,在与亲生父母相认时就斩草除根,弑父弑母,背弃礼教,实在猖狂!”
季司桓在旁边补充,“陛下若不信可以滴血验亲,以保真相!”
皇帝听到这里,睚眦欲裂,一个卑鄙小人杀害了太子,杀害了皇后,还将朝堂弄的乌烟瘴气。
南熙昭走到太子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说到,“你猜,你的私兵,会来救你吗?”
太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南熙昭,又看看跪在地上懒散的银翘,一切,真的结束了。
南熙昭退回赵司桓身边,下一步就听见了传报宫人急切的声音,“报——叛军包围盛京城,要求交出太子殿下,负责,就攻城!”
老皇帝气得直接站起来,“哪来的叛军?!”
然后又像是反应过来,死死瞪太子,咬牙切齿道,你好的很啊!”
一旁的侍卫马上上前压制住太子,太子嘲讽的看着众人,讥笑出声,“哈哈哈,你们真是太可笑了!”
“老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你自己清楚!”说完又看着南熙昭,“还有你,南熙昭,我真的是小看你了,但你就算是杀了我,你又能怎么样?你的皇兄母后已经死了!而且,你敬爱的父皇就是帮凶,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你以为我在皇后身边安插眼线他不知道吗?他眼里只有权势,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你也是,你迟早,和我一个命运,我在地府等着你们!”
太子说完就要用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自刎,被混在侍卫中的叶锦直接打晕。
南熙昭扭过头不看太子滑稽的言行,叶锦识相的把人带走。
南熙昭将调遣御林军的令牌交给赵司桓,季司桓点点头,冲了出去。
叛军是她们调过来的,自然能解决。
高堂之上的皇帝看着眼前戏剧般的变化,跌坐在龙椅上,嘴里喃喃自语,“朕,真的是老了……”
老皇帝长吐一口气,怜爱的看着上前搀扶他的南熙昭,“昭儿,父皇累了,你看着帮父皇处理了吧……”
“是。”
老皇帝慈爱的拍拍南熙昭的头,然后就在王公公的搀扶下离开了。
众臣看见现在这个景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曾经效忠太子的大臣已经汗流浃背,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安静的等待惩罚的来临。
南熙昭看着父皇佝偻的背影,又看看近在咫尺的龙椅。
事情,比她相信的要简单,或许其实本来就不难,只是自己想象的太难了,把未知想象的太可怕,所以不敢探索未知,不敢挑衅未知,但实际上,只要万事俱备,就真的很简单。
人,总是对未知充满恐惧,会下意识的伏低做小。
但往往自己的态度才是故事的转折点。
南熙昭转身,发现从这个角度看,似乎所有的大臣都匍匐在自己脚下,原来这就是万人之上的感觉,怪不得有人会为了皇位斗得头破血流。
可是,大仇得报,南熙昭的心里只剩下空荡。
她扫视着下殿的众臣,彻夜难寐,她真的乏了,语气都透露着乏力,“诸位大臣就先回府吧,要配合礼部好生准备皇后的葬礼,还有什么其他的命令,就在府里等候通知吧。”
南熙昭缓步走下台阶,不紧不慢的从众大臣的行礼中穿过,跨出殿门,眼前豁然开朗,洋洋洒洒的阳光与屋檐擦肩而过,抚摸着南熙昭几近苍白的脸庞。
南熙昭向远处望去,看不见城外的血雨腥风,但也!能大致猜出是什么景象,必胜的景象。
南熙昭迎着骄阳和清风微微闭眼。
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