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4月12日 星期六 晴
春天的阳光总算肯慷慨些了。透过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转着圈。詹姆和小天狼星又在桌子那头争执——这次是为了魁地奇训练的新战术,彼得缩在旁边,时不时插句嘴想劝架,结果总被两人一起瞪回去。
我把笔记本往旁边挪了挪,免得被他们挥来挥去的胳膊肘碰到。羊皮纸上的咒语笔记才写了两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角落里的沙发。
Linda坐在那里,背对着我们,正和那个名叫卡利的女孩说话。卡利总是笑嘻嘻的,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Linda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她的头发很长,黑得像墨,阳光照在发梢上,能看出一点柔软的弧度。
这是她来霍格沃茨的第8个学期了。有时候我还是会觉得恍惚——好几年前的冬天,圣诞节的时候,詹姆突然多了个妹妹,一个从黑湖边的大树上差点摔下来、被他和小天狼星捡回来的女孩。“Linda Potter”,她说自己叫这个名字时,詹姆那副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和詹姆一点也不像。詹姆总是像团火,永远燃着,吵吵闹闹。Linda却像……像深水里的石头,安安静静的,你不知道她底下藏着什么。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上次在图书馆偶然撞见她抬眼,左边是湖一样的蓝,右边却是和莉莉·伊万斯很像的绿,两种颜色在灯光下明明灭灭,像藏着两个不同的世界。
“莱姆斯!你看这个!”詹姆突然把一张羊皮纸拍在我面前,打断了我的思绪。是他画的战术图,线条乱糟糟的,像只被踩过的蜘蛛。
“嗯,看起来不错。”我敷衍着,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了回去。卡利已经走了,Linda独自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很柔和。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视线和我撞了个正着。
我像被烫到一样立刻低下头,心脏莫名地跳快了两拍。
真蠢。我暗暗骂自己。她只是个二年级的女孩,是詹姆的妹妹,我在紧张什么?
可她的眼神……很奇怪。不像其他人看我时那样,要么是好奇(因为我总在走神),要么是同情(大概猜到我家境不好),要么是詹姆他们那种熟稔的随意。Linda看我的时候,眼神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似的,里面藏着点我读不懂的东西。
有点像……心疼?
这个念头让我手指一紧,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墨痕。怎么可能。她知道什么?她只是个刚入学四年的学生,大概只觉得我总是病恹恹的,总在请假,成绩平平无奇,是格兰芬多里最不起眼的那个。
下午去上魔法史的时候,走廊里挤满了人。我被一群喧闹的斯莱特林撞到,手里的书掉在地上,散开的纸页被人踩了好几脚。我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最下面那张,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是Linda。她没看我,只是帮我把散落的纸页一张张叠好,动作很轻,指尖碰到我手背时,像羽毛扫过一样,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谢谢。”我接过纸页,声音有点干涩。
“不客气,莱姆斯学长。”她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里很亮。她的嘴角弯了弯,是个很淡的笑容,“您的笔记……需要修补咒吗?我会一点。”
“不用了,没关系。”我把纸页抱紧了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她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里大概又因为快到满月而泛出淡淡的青痕。我看到她的睫毛颤了一下,眼神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又浮现出来,还夹杂着一丝极细微的……畏惧?
是了,一定是畏惧。谁会不畏惧一个每个月都要变成怪物的人呢?即使她不知道真相,大概也能感觉到我身上那种阴郁的、不稳定的气息。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和卡利一起走了。黑色的长发在人群里轻轻晃动,像一条安静的影子。
晚上回到宿舍,詹姆扔给我一叠笔记,是魔法史课的。“Linda让卡利转交给我的,说看到你上午魔法史笔记坏了,怕你跟不上。”他大大咧咧地说,“这丫头,比我还细心。对了,她还说,问了好几个五年级的学长才借到的完整笔记,让你别客气。”
我捏着那叠笔记,纸页上还带着点淡淡的墨水香。不是她自己的笔记,是找别人借的。她大概是怕直接给我她的笔记,会显得太刻意,或者……怕我觉得难堪?
窗外的月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笔记上。我翻了几页,字迹娟秀工整,不是Linda的笔迹,确实是高年级学长的。但在某一页的角落里,夹了一张小纸条用铅笔轻轻标了个小小的注释,是关于一个修复咒语的发音技巧,旁边画了个简笔画的小音符——那一定是Linda添上去的,我见过她在课本上画过类似的小记号。
宿舍里很吵,詹姆和小天狼星还在打闹,彼得在一旁哈哈笑。我却忽然觉得很安静,只有心脏在胸腔里,一声一声地跳着,有点沉,又有点暖。
春天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草坪上青草和蒲公英的味道。我把那叠笔记小心地放进书包里,指尖划过那个小小的音符,忽然想起Linda刚才的笑容。
也许……她眼里的不是畏惧呢?
这个念头太危险了。我立刻掐断它,强迫自己翻开课本。别胡思乱想了,莱姆斯。你不配。
但那两色的眼睛,那轻轻的动作,那叠带着铅笔小字的笔记,像春天落在心湖上的雨,悄无声息地,漾开了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1975年4月15日 星期二 多云
刚结束满月。
昨晚在尖叫棚屋熬了一整夜,现在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胳膊上又添了几道新的伤口。庞弗雷夫人给的药剂很苦,喝下去胃里一直翻腾。
我躲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想补补昨天落下的变形课笔记。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在外面,空气里全是旧书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学长?”
我抬起头,看到Linda站在书架旁,手里抱着几本书。她大概是来还书的,看到我在这里,有点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她走过来,目光落在我缠着绷带的胳膊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补笔记。”我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绷带,“你呢?”
“找本草药书。”她扬了扬手里的书,“卡利的曼德拉草又出问题了。”
她没再追问我的伤,只是站在旁边翻书。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刚好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她看书的时候很专注,嘴唇轻轻抿着,湖蓝色的那只眼睛在光线下像盛着水。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合上书,看向我:“学长,你的变形课笔记……需要吗?我可以再去找六年级的学长借。”
“不用了,谢谢。”我摇摇头,“我差不多补完了。”
“哦。”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那……你要是有其他科目的需要,也可以告诉我。我认识几个不同学院的学长学姐。”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打扰到什么。我忽然意识到,她大概是知道我经常缺课,所以才一直想着帮我找笔记。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怜,只是很认真地想帮忙。
就像……担心一个朋友那样。
这个认知让我喉咙有点发紧。我看着她,她也抬起头,这次没有躲闪我的目光。她的绿色眼睛里映着书架的影子,很清澈,里面没有畏惧,只有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关切,像春天刚抽芽的新叶,嫩得让人不敢碰。
“好。”我听到自己说,声音有点哑,“如果需要,我会告诉你的。”
她笑了,比上次在走廊里的笑容要明显一点,嘴角弯起来,露出一点点牙齿。“嗯。”
然后她抱着书走了,黑色的长发在身后轻轻摆动。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手里的羽毛笔停在纸上,半天没动。
窗外的云散了些,阳光透进来更多了。图书馆里还是很安静,但我好像能听到外面草坪上的风声,还有……自己心里那点悄悄冒出来的、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暖意。
也许这个春天,会比以前长一点。
我低下头,继续写笔记。只是这一次,笔尖落下的力道,好像比平时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