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暗之渊

“小家伙，恭喜你，你拥有自己的秉赋了。”

黑暗，冰冷，空洞的房间。男孩从麻木的痛感中醒来，黑绿色的眼睛像一个大洞。这里是地下人体改造所，专门给那些人口交易者提供秉赋改造手术。被从贫民窟带走或从大街上拐来的孩子们聚集在这里，作为不值钱的表材批量加工。成功的概率不及十分之一，但依然能给商人们带来大量收入。

毕竟，这个时代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人，人的尊严和人体本身。厌烦了普通玩法的权贵们只需将财富中的一毫投入其中，就能收获局的新玩具。试图跃迁阶级的那些便为这一产业服务着，同时攫取着财富也将自己开出售。与这里相同的地方，在皇朝还有千千万万个。男孩并不在意这些，他从拥有意识起就深深浸在这浑浊的世界里。对这时代的绝大部分人来说，这剥削着他们的体系同时成为他们的脐带，输送生存所需又将其与母体栓死，强制而温和地向人体塞入淤泥般的给养。吸收着淤泥却吐不出淤泥的孩子们，为蓝黑色的皇朝染上血一般乌红的底色。

“你有什么特色？”

男孩被卖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市区官员的豪宅。这男人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厌烦了人间的一切乐趣，每个季度都不分类别地购入秉赋者。

忘了说，除了改造手术的主刀医生以外，孩子们并不会被任何人称呼为秉赋者。他们只是人造出来的玩具而已，与皇朝推崇的“强者”没有一丝关联，毕竟强者自然是剥削他人的人，会被他人剥削的，算什么强者呢？

到我了。男孩看着男人面前的空地想。

和他一同被卖到这的伙伴们排队展示着能力，现在他变成了队伍的最前端。他低着头走上去，在男人面前摊开手掌。房间里的温度突然降低了，光芒被看不见的空洞吸走，男人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而后一只漆黑的小手从男孩的腿边钻了出来。男孩将两手掐在了一起，他不敢去看前方人的神情。“没有了？”

没有了。

男孩记住了那天自己受到的嘲笑。男人望着那只小手先是怔愕，再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歇斯底里。

“茉莉，你看见了吗，他的能力是一只手指粗的手！”

男人甚至拽着他情妇的肩膀把她拉出来一同大笑，扯得女人身上那些根本遮不住身体的布条差点掉下来。这嘲笑就这么持续了一刻钟，笑到男孩竟然抬起头来，原先的恐惧和紧张都已被彻底的情绪隔离所代替。

“抱歉。

他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冷漠地说着，鞠了躬，然后直着背走到已经被通过的孩子队列里去了。

有什么可笑的？

男孩看着床幔下耸动的肩膀，他已经没再恶心，因为恶心得早就习惯了。他无用的能力成了官员贫瘠生活中大放光彩的笑料，男人见人就要嘻嘻哈哈地说这个，并且把他从任何一个地方拉过来展示。

“但是很有趣，来，我教你怎么让你的怪物有作用。今天吃完晚饭来我房间，你会很有用的。“

在颈部的气管之上施加压力，模拟濒死，就能让那些恶心撞击着的家伙感到更多乐趣。男孩起先恐惧着，他见过那些人贩子抓人时用同样方法将人掐死，他本能地害怕自己造成死亡。

然而——果然他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当他被官员勒令着做这些时，那些人的确没有死。他们只是更激烈地叫啊、颤啊，丑陋的肉体在腐烂的交合中如同晃动的肥油。

这究竟是怎样好笑的道理呢，地下的孩子们连笑容都露不出来，可这些人却在无穷无尽地追求快乐。他们为了追求快乐甚至不惜让自己去死一—孩子们出卖肉体都无法保全性命——就为了体验那令人恶心的瞬间。

这样的生活一一日子一—时间？哪个词语都不合适，那只是一个纯粹的空洞，将人作为人的一切都吞入其中。

这样的折磨如此过了两年—一尽管他也感受不到任何折磨，这习以为常的一切又有何异常可言——男孩最终在一个雨夜掐死了男人，那时男人拼命地喊着再用力再用力点。

好，如你所愿，男孩想。

很快情妇们尖叫起来，她们慌忙地互相推脱着责任，最后在其中一个发现了站在角落的他之后一齐走向他，盯着，而后为首的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巴掌。

官员的葬礼上，形形色色的人们假哭着，官员的弟弟把哭脏的五张手帕放进左口袋，右口袋里用五层信封装着市区的任命书。男孩被关在漏雨的杂物间里，他大声地敲着门，今

然而没有人进来给他擦千已经漫过腰部的雨水。就这么过了一个月，无用而有用的男孩——他也很困惑自己为什么没被杀死，后来的机缘巧合中才得知，是官员的弟弟发善心让管家别管他——又一次找到了喜欢他的买家。

“这家伙杀死过拥有侍卫队的高官，真的，您不信可以看四月的报纸！”

负责带男孩去交易的管家信誓旦旦地跟背对着大门的老人说，男孩知道管家只是害怕拿不到钱，好在老人根本不在意一切似的，将一袋钱向后丢在地上就走进了大厅里面。管家留下几句诚惶诚恐的感谢就抱着钱袋离开了，临走时看了男孩一眼。那眼神透露着某些怜悯，男孩想，甚至或许有内疚？他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倒不是因为不信管家，而是···

如果在主人命令下做过那么多恶心事的人也觉得自己有资格内疚，那这世间才是真的更可怕一层。多么可怜又可怖的人们，人人都自觉被压迫，人人都自怜是弱者。

“您好……？”在大厅门口站了一早上的男孩，终于因为饥饿开了口。他的这位新买家十分特别，交易结束后就再没管他，只是进到了房屋深处的漆黑房间里，那里面不时传来一些嘎吱嘎吱的声音。男孩本是依然被动地等待着，最终也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向里走去。这栋房子位于郊区，有着古典的装潢，男孩其实很喜欢——而它书架上堆满的书籍和标本，也一瞬间吸引了男孩的眼睛。药物，医学，人体各个器官的解剖，这里的主人被外人称为“大魔法师肯特”，有着十分神秘的名号，男孩到达前以为自己将见到诸多可怖的神秘学器物，不想却见到了真正的知识海洋。

他屏息取下其中最吸引自己的一本，不惊动任何人，这种能力早在过去的时间里习得。书本上有详细的勾画和批注，中间还夹着枫叶书签……男孩的眼睛微微睁大，那对失去光芒的翡翠第一次在生命中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