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一”
男孩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废弃阁楼里。四周都是残肢和尸体,有的已经生了虫。绝望如淤泥一般盖过他的头颅,涌入他的口鼻。他的眼睛彻底暗下去,像真正的黑洞那样。然后,他抬起手。——那真是他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刻。永远。已经失去一切意志的男孩施展出了情愈的法术。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做到这些,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赋,他不置可否。不是对于即将死去的自己,不是对于病入膏肓的世界,而是对于眼前一地已死之物。他将那些已经失去人形的体块拼回来,就像拼补自己体内徒劳的大洞。直到肯特又一次酗酒来到阁楼上时,这里变成了一片宁静的景象。
被轻贱为粪土的秉赋者们在自己的血污上安然沉睡着。一切就像油画中的故事,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沉入了睡梦,远离了这恶心的世间。肯特的目光亮起来,他惊异地看了男孩一眼。
路辰不会忘记,那个眼神里包含敬意和希望——只是那时的他尚未理解
十二岁的男孩,因为治愈的法术被肯特留了下来。并不是让他做什么医生,只是让他把那些被解剖坏掉的身体复原一些,以让肯特继续研究。
路辰——现在终于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一很快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像从前每一次一样。直到某天没有人再来怒斥着呼喊他准备手术,他第一次进入肯特的房间
白发苍苍的男人永远睡着了,地上是酒精呕吐物,房里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极端恶心的器具们——被不断重复摆放,并一遍遍狠狠破坏的。
肯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已无从知服,十九岁的少年只知道,这是自己诞生之后唯一一次争取命运的机会。“大魔法师肯特”——这个响亮的名号依然在世间游荡,尽管世人都不知道他真正的生活,可推崇强者的世界会捧起一切曾有英名之人。而他路辰,作为肯特的副手,若要登上这人吃人的阶梯,最好的方法就--“您好,魔法师路辰很乐意为您效劳。
大魔法师的弟子杀了自己的隐居老师,继承并发展了绝世的魔法,带回人间贡献世界,这样的流言很快在皇都传开了。
他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无数人登门拜访,以极高的价格请求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一一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依然有人能不时挑战他已经麻木的道德底线。他和那些西装革履的家伙一样,做出谦谦君子的外表,在揭下外皮时同样沉浸在皇都的深深血海中。此时此刻他也终于能够拒绝一些东西,他第一次看见淤泥顶端单薄的白色,将鼻尖探到其上深深喘息。这样已经是他这种出身的人能得到的最好的,不是吗。他和这腐烂的皇朝一同生长,不断盛开不断糜烂。
某些日子里,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融入其中,那根自诞生以来连接着他的脐带越缠越紧,成为剥不下的寄生。直到一天皇子依照预约的时间走进他家中,背后带着数十个刀斧手。
他站在自己家空荡荡的大厅中央,愕然而默然。
“你杀了我的宝贝!”
第二道令他印象深刻的巴掌,他站在原地,低头,沉默。再抬头时,他看见了皇子从愤怒转向骄奢的表情。
这句话中“宝贝”指的是肯特。一切部明朗了。
肯特那个诡异的房间,他丝线一般的秉赋,以及肯特身上留有的人造秉赋的手术痕迹。那个男人疯狂解剖着一切被秉赋诅咒的,他想剔除这诅咒,以便剔除他自己。
这荒唐的世间,受害者畸变至如同加害者一般。那皇子的要求也十分简单,在他说出口前,路辰就已经猜到了。这皇朝不在乎每个人究竞是谁,只在乎他们在“强者”眼里的功用。
……啊,于是这就是一切的终局吗.
跌跌撞撞来来回回,他还是站在了皇都最富丽堂皇的钟楼上,望着这绮丽的吃人城市。某一刻他看得发了呆,他看见有女孩儿指着自己问旁边的父母,父母笑着回答解释。
从高空坠落,成为一滩血泥,这样的场景在这里见怪不怪,并不多自己一个。他将重心前倾至已然悬空的脚尖。那些触手,在这多年的挣扎中变得更多且更强,在此时一半兴奋地推着
他向前,另一半僵直地抓住他向后。如此奇妙的画面,正是他荒诞的一生。他也不着急,不挣动,他静静等待着这冲突消弭于静默的时刻,等待地心引力将自己带向安宁。接着……
接着,最荒唐的一幕出现了
皇宫中飞出巨龙,一个一个增多。原本用以防卫皇都的吐息,将这恶心的城市彻底点燃。火升起来了,建筑垮塌,人们茫然哭嚎着,逃不出已经被封锁的城门。“你在干什么?”
那为首的龙上站着一个人,头发已自了一半。那人看着他腿边的触手这么问的,路辰知道,这又是一个看重自己功用的家伙。
—一不过,如果是造就这一幕的人,或许有些意思。他抬起头,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微微笑起来。
“我在看……地狱。”
“它真美啊。”
半个月前,于祈祷室的那一夜后,她与路辰的关系·变得无法描述。不论如何,在那之后,她就开始思考独自进入冰窟搜寻他相关资料的可能性。他向她开放了冰窟的进入权限,所以这也不算什么冒险。这一天,她把自己打扮成里面的清洁人员,从内情者才知道的暗门走进去。她此番前来的目的是……弄清楚路辰是否还隐藏着什么。
若是放在平时,这种行为会被她视为不信任同伴,但这次旅途不太一样。
路辰……·
一个黑洞般美丽而危险的存在。她完全相信他现在对她一腔忠诚,但也完全相信,即便是这样的前提下,他依然会隐瞒某些事一一很多事。她知道,他的目的不是欺骗,只是一种……一惯性的,用片面的叙述来躲藏的积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