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爱与恨、水与火交织着的祖孙情缘

我被我的奶奶带走了……

又回到了，这熟悉又陌生小家。

我换过拖鞋，去大家的沙发上放下行李，再回到小家，坐回小家中间那一张大床上。

十年之前，这里是我和奶奶一起睡觉的地方。

自打我记忆萌发时，这张床，和姥姥家那一张，在我印象当中尤为深刻。因为我就是在这两张床上，来回地倒腾着过夜的。

在我从小的记忆中，总是过着居无定所，没有几天安稳环境的日子……

今晚睡在这儿，明晚睡在那儿……

后天，有可能睡在大姑家或者是姨姥姥家？总之又是一个全新的地方……

大后天，又搬回来了！

我今天怎么会睡在这里？

我的小脑瓜子里，总会在黑夜，猛然地闪烁出，这个疑问：

但是明晚，我又将会在哪儿呢？

这一切的原由，是奶奶后来告诉我的：

那是一个雨雪纷飞的夜晚，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怀抱着尚在襁褓之中，方才一岁零六个月的我，就在我现在待着的这个小屋：

“妈！求您救救这个孩子吧！”

当时我听愣了，还觉得我奶奶功劳挺大，没有她，我断然活不到今天。

不过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简直是觉得可笑：

一个而立之年的人，面对娇妻重病，自己无法照顾的亲生骨肉，竟然跑去向年过半百的母亲寻求帮助？

这个做母亲的，不但没有痛斥不肖的儿子无法担当，反而还一手接过？包办代替也就罢了，居然还当做是天经地义！反以为荣并索取报恩？

这是何等荒唐的鬼逻辑？

若是双毛，口里也叼着自己亲生的幼崽，跳着来寻求紫岚帮助，再在地上打几个滚儿……

紫岚是会欣然接受，帮助抚养？还是跳踉大㘎，一口咬断双毛的脊梁！再把那些基因不良、永无出息的小狼孙一口一个地吃进肚去？

还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啊！

一夜之间，妈妈不见了！

母婴分离的焦虑，让我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除了哭，还是哭……

那时候，我的奶奶尚未退休，白天讲课，晚上批改作业到12点，还要给我喂奶、洗衣、换尿布……

每当我半夜哭闹时，身心俱疲的奶奶总是冲我大吼大叫，有时候一句“你妈死了！”，吓得我直接晕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又将我抱在怀中，百般道歉……

如此这样周而复始……

我渐渐地，不敢大声哭泣，总是在黑漆漆的暗夜里，偷偷地躲在被子里默默地流着泪……

即便是这样，我奶奶依旧嫌我弄脏被褥，将我一顿臭骂……

奶奶总是喜欢拿我，和我的同龄人，去跟她的弟弟、妹妹、子女们做比较，总说她小时候家里有多穷，老奶奶、老爷爷下地种田去，年幼的奶奶6岁就得踩着小板凳做饭，前面抱着弟弟，后面背着妹妹，地下还牵着一大串……锅里没有米饭，只有野菜汤……但凡是满了周岁的弟妹，没有一个哭闹的，只有我最小的那个姨奶奶，才因为饥饿哭个不停。不过一旦满了一岁，也就不再哭了。

她总以为天底下的孩子哭泣的原因只有一个——没有吃饱。所以，在我不好好吃饭的时候，我哭，她说我活该饿着；我好好吃饭了，还哭，她骂我是个没良心的白眼儿狼，吃饱了就只知道闹腾，永远不会满足……

她还总说，我已经不是月孩子了，应该懂事了！她带我爸爸、大姑二姑三个也没我一个这么费劲；或者总是说，现在的孩子，吃穿不愁，要啥有啥！成天在蜜罐里头泡着，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好好吃饭、不好好学习，闹腾却是一把手！就拿我的表哥小海、表叔子卿，还有两个表姑，再加上隔壁邻居家鲲儿，个个都是小霸王、大小姐，娇生惯养，自私任性，一身的坏毛病，就和我一样！仿佛他们身上的优点再多，都是天经地义的！总是被视而不见；而缺点，总是年年有，月月有，天天有，分分钟秒秒钟都能被挑出新的来……

话又说回来，直到我两岁的某一天，我奶奶意外地发现，只要给我一本《唐诗三百首》，我便可以盯着上面的插图专注地凝视着，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哭泣……

我奶奶这下子可算是解脱了！

从此，奶奶便像搬着救兵似的，隔三差五地，从外面给我带回来带着五颜六色插图的唐诗绘本，我聚精会神地看着，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不久后，我出口能将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句背的滚瓜烂熟，吟得朗朗上口……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

大年初一，奶奶的一大帮学生给她来拜年时，我站在凳子上，用我那流利的奶声奶气，熟练地吟哦咏诵着各色各样的诗句，表演得淋漓尽致！令在场的学生们，无一不赞叹不已！

这一回，我给我奶奶赚足了面子。

从此后，十里八乡，我这个“背诗小能人”的名号，就已传开……

每逢在路上遇见熟人，都让我吟诵上两句……

直到我上了小学，我和一年级入学的新生，排着队伍，手拉着手地，迈进了学校的大门……

领队的，是我们一年级三班的班主任——我奶奶的学生：叶子老师。

为了让内心闭塞，不甚合群的我适应新的环境，以及改变我在同学们眼中总是那么奇奇怪怪的印象，叶子老师就会经常让我当众表演背古诗，使我赢得了多少同学的刮目相看，和如雷贯耳的掌声啊！

当时的小学，由于教室拥挤，明亮宽敞的大楼，都是给高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专用的……

而我们这些新来的小豆豆们，就只能拥挤在阴暗的点式楼里上课。

刚入小学的我，仿佛还是几个月前，幼儿园里那个不懂事，天真幼稚的娃娃，坐在第一排，却只会傻兮兮地笑……

老师上着课，我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老师，看着教室背后的黑板报！

中间奶奶不放心，来“视察”过一趟，差些没被我气晕！

回到家，她问我：

“为什么背对着黑板？”

我却一脸笑嘻嘻，满不在意地答了一句：

“不是您说，‘上课一定要盯着黑板看！’教室里有两张黑板，前面那张黑洞洞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后面那张五颜六色的，真好看！”

奶奶听了我说的傻话，直拍脑门儿，还说我脑子不够数，不知道遗传了谁……

对着面前“我”这个小小冤家，奶奶没有办法，只好咬着牙，含了两颗“速效救心丸”，然后翻开我的课本，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为我辅导起功课来，就像现在一样。

打我从幼儿园大班儿起，奶奶这个职业教师，就因为我的功课，而患上了头疼的毛病。

当我学不会拼音、算数以及汉字，作业本子上、卷子上总是0蛋时，奶奶煞费苦心，不惜花上几个通宵，为我制作出一沓接一沓，五颜六色水彩笔画成的拼音、数字、汉子的卡片，教我认字，陪我练习……

我小的时候不会画画儿，当全班同学的作品都贴在展览墙上时，唯独不见我的作品，奶奶着急了，回去手把手地，教我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彩色的图形与线条……

水彩笔、蜡笔、彩色铅笔在纸张上的触感，真是棒极了！这让我感觉到莫大的兴趣！也就是这时，艺术之芽，在我的心内悄悄地萌发：

虽然一开始，我画的兔子，脑袋，还没有耳朵大；

虽然，我听小海哥哥讲八路军用机关枪打日本鬼子的故事时，非要倔强地，在“鸡冠枪”上画一顶鸡冠子；

虽然，在听过爸爸讲“孙悟空大闹天宫偷吃蟠桃”的故事后，我问爸爸蟠桃园在哪儿？爸爸告诉我在比天还高的云彩上面，看不见的地方……

自那以后，无论我画苹果、鸭梨、橘子、山楂、红枣哪一种果树，甚至将芝麻、西瓜、土豆、番茄、豆角、黄瓜统统都搬到树上去……

但只要画桃树，一定要画在天上！

尽管老师对我讲，云朵是漂浮在天上的水蒸气，是不能被树根吸收的。桃树的根部，一定要扎在泥土里，才长得结实。老师还说，我画的不错，如果肯知错就改，将桃树画在地面上，她就把我的画在展览墙上面贴起来！

哼！我才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