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月高楼西苑花,碧藓回廊卧双鸦……”
这日,皇帝胤禛批阅奏章,略感乏累,竟不觉于养心殿中幽幽转梦。
苏培盛御前服侍的大太监,见皇帝伏于案牍休憩,自是不敢去打扰,添了几勺龙涎香后,便颇为“懂事”退出殿去。
“师傅,陛下他……”
一出殿门,小夏子早已在此等候,忙不迭地像只哈巴狗似的上前询问圣意。
“小点儿声,陛下正睡着呢!别惊了圣驾!”
说罢,用浮尘轻轻敲了下小夏子的帽子。
小夏子巴巴儿地用手扶正,连忙赔起不是,就听得苏培盛感叹道“唉……莞嫔娘娘已经离宫这么久了,陛下昨日还曾去碎玉轩逗留,你说,咱们陛下是不是还放不下菀嫔娘娘啊!”
“可不是呢,师傅!菀嫔娘娘现在已经离宫半年,陛下身边连个可心的人儿都没有……师傅,看要不要……”小夏子忙附和苏培盛道。
可话又说得十分隐晦,苏培盛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精明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夏子,遂问道“是安嫔和祺贵人身边的给了你什么好处?”
“不愧是师傅,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小夏子讪讪笑道。
“此事不急,如今皇上虽然不说,可心里依旧挂念着菀嫔娘娘,换了谁到皇上身边,恐怕都得不了好处,且静观吧!”
“那我去回了!”
苏培盛微微点点头,小夏子得令后,一溜烟儿地跑了。
小夏子走后,苏培盛则抬头望向紫禁城四方天空,感叹:这后宫的天,恐怕又要变了……
且说,于养心殿内小憩的胤禛。
养心殿内,香炉里的龙涎香香气缭绕,牵动着迷梦中的魂魄,来到一处天宫之中。
在梦里的胤禛,走在汉白玉铺就的仙桥上,没有触感,周围白茫茫一片,唯路上云雾缭绕升腾。
别有一番“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知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
不知走了多久,胤禛见到了一处牌坊,牌坊上只有三个大字“镜虚门”,两侧并没有对联。
许是出于好奇,胤禛穿过此门走了进去。
忽而一阵飓风来,他被吹起,不知卷到何处。
等胤禛神识清明,辨清此处时,那股难以压抑的喜悦,那种久久不能忘怀思念,似潮水般涌上心头。
此处,与宫中倚梅园何其相似,又与当日甄嬛倚梅园祈福的场景何其相似。
他快步上前,果不出所料,一抹鲜红的身影撞进他的眼眸。
“菀菀!”
胤禛正想惊呼出声,话到嘴边,音未落下,却被另一个身影的出现生生给噎了回去。
“朔风,你来了……”
“菀儿,为什么?我们可是有婚约的!”
面对怒不可遏的朔风,柔则淡淡一笑,再回望向他眼睛里已是噙满泪水。
“抱歉,朔风哥哥……”
“不要抱歉,我不要你的抱歉!我们不是说好的一起走吗?!为什么,你还要回去!一入侯门深似海,那侯府,深宫,不知坑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似你这般至纯至善,傲骨铮铮的雪中红梅,为什么要开在那吃人的宫中!”
年轻英俊的黑袍男子,紧紧地抱着柔则,温情缱绻的情话,绵绵不绝。
此番情景撞进了远处胤禛的眼中,他握紧拳头,青筋暴起,骨头关节摩擦的嘎吱声,随着他咬牙切齿的愤怒,飘荡的呼啸的北风之中。
他难以相信,在自己心中纯善如月光般的纯元,竟与他人早就有了私情。
可是,做了十数年皇帝的他,最懂得的就是“忍”,所以,他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直接跑过去质问捉奸,而是待在原处静观其变。
“跟我走吧,你入府的时间不长,才不过半年,此时走还来得急!”
眼前高大的朔风,把柔则牢牢地搂在怀里,急切地说到。
柔则微微一愣,手上抚摸着小腹,她狠心地把朔风推开,那双原本带笑含情的眸子里,如今却盈满泪水“抱歉,朔风哥哥,我不能和你走了,你死心吧!女儿家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如今眼看着四阿哥马上继承大统,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只有靠我和妹妹了……”
听到此处,胤禛彻底明白,自己从未被爱过,他被算计了。
胤禛冲上前去,大骂道“贱人!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结果还未等他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拉扯,倏尔,一阵狂风起,又不知把他卷到何处。
甘露寺凌云峰中,他亲眼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菀嫔和允礼亲亲我我,亲眼看到菀嫔与允礼私相授受。
又看到菀嫔因为父亲在狱中病重之事,怀着允礼的孩子设计和自己重逢回宫,而自己却因为对菀嫔,哦不,此时应该叫熹妃的宠爱,从未质疑皇室血脉的纯正,最后因熹妃抚养的四阿哥弘历的挑唆,他革除了弘时的黄带子。
再然后,胤禛亲眼看到宜修亲口承认了杀死纯元的事,他怒极想要废后,却被自己到死都想要亲近的皇额娘一道懿旨作废。
最后,他当然是死了,死在圆明园的阴雨天里,死在甄嬛告诉他眉庄和温实初的私生子的时候……
他从未得到过任何人的爱,皇帝也好,皇额娘也罢,甚至他的白月光纯元……
最后被他向来孝敬的皇额娘,被乌拉那拉一族,被甄嬛狠狠算计。
他多么希冀皇额娘多看自己一眼,他欺骗着自己,执拗地认为德妃为自己毒杀隆科多,心中还是有些许爱护自己这个儿子的。
可如今,他的希冀都变成了痴妄,随着纯元亲口所说的话,随着自己废后没有废成的事实,随着自己含恨的死,灰飞湮灭在寒冷的阴雨天中。
滔天的怒火,吞噬胤禛的理智,他不仅仅是怒纯元和甄嬛对自己可能的背叛,更是怒自己后来居然一直被算计着。
一个皇帝,最痛恨的就是自己被玩弄于宵小之徒的掌股之间,女人也好,权力也罢,一旦脱离控制,作为帝王的胤禛,自然会恐惧愤怒。
由于怨愤太深,胤禛的魂魄似乎一直在紫禁城上空飘荡,他看到后来弘历继位,称乾隆皇帝。
乾隆在位期间,虽有德政,但后来纵容贪官污吏,骄奢淫逸,虚耗国库,大兴文字狱。
可以说,弘历继位后,雍正时期,好不容易积攒出国库充盈的钱粮,在一瞬一息之间就花费殆尽。
“胤禛”的魂魄,还在梦里飘荡,弘历在位期间所行之事,让他都不敢去看大清以后的未来。
飘着飘着,又是一阵飓风,把他带回了原来的地方。
胤禛惊觉刚才的迷梦,不由得腻出了一身冷汗:方才的一幕幕都如此真实,竟都是梦吗?
正当他疑惑之际,牌坊之前,仙桥之上,却有一僧一道飘然而至。
那两人看见胤禛的魂魄,连忙上前作揖。
“阿弥陀佛!参见陛下!”
“陛下,贫道稽首了!”
僧人双手合十,道士拱手参拜。
“二位仙长,此为何处?”胤禛似在梦中,于是如此问道。
“此为梦中。”
“亦是前尘。”
两人一前一后作答道。
这样的回答,自是难以消弥胤禛心中所惑,后又问道“那方才……”
那僧人双手合十回道“方才是陛下前世,陛下因操劳过度,使至魂魄离体,故来到此处。”
胤禛很快就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眯着眼审视着二人。
道士却仿佛对他锐利的目光毫不在意,接着笑着回答“陛下既已知晓后世前尘,魂魄离体太久对陛下龙体有损,不若贫道一柄拂尘送陛下回去吧!陛下自回去后,可莫要忘记前世才好!”
言毕,一挥拂尘,消失不见。
因道人所言,胤禛震愣在原地,忽觉一阵失重的感觉,他一阵眩晕,陡然下坠。
“……皇上!”
“皇上,您醒醒啊!”
“皇上!”
………
耳边逐渐恢复声响,红白两道光芒在胤禛眼前闪烁后,逐渐褪去。
他略略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大殿里乱哄哄的,宫人跪倒一片,他床边还坐着前世算计了他一辈子的皇额娘,似乎着急的吩咐太医给他把脉。
“太医呢?!快来给皇帝看看!”
大殿里的烛光晃得他眼睛刺痛,再看到皇额娘时,他难言心中的厌恶愤怒,索性他就闭着眼去。
这时,不知是哪个蠢材,大叫一声“陛下……陛下他龙驭殡天了!”
顿时,殿中哭号声一片。
胤禛闻言,登时坐起,“哐当”一声伸手打翻了苏培盛端着的药碗“混账东西!朕还没死呢!”
众人见胤禛突然醒来坐起,又惊又惧,乌泱泱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皇帝,你……你现下如何?”太后见胤禛陡然醒来,有些害怕,但很快就恢复平静,询问道。
胤禛微微颔首,掩藏下眸子里的冷意,一如常态,平静地说“劳皇额娘挂心,朕适才批阅奏折,许是劳累,便休憩片刻,不想被梦魇住,故而醒得迟了,让皇额娘担心了。”
太后微微一笑,露出那副她已经扮演多年,虚假慈和的表情“皇帝无碍,哀家就放心了,国事再繁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胤禛刚醒,不想再和她虚与委蛇下去,便想找理由推脱,却听到太后说道:
“芳若,你去请温太医再来给皇帝问诊,细细照料皇帝龙体!竹息,你和我去看看皇后!眼下皇后病了,皇帝又才醒,两处都离不得人!苏培盛你且在这儿服侍着,若皇帝的身体有个什么闪失,哀家唯你是问!”
“嗻!”
前脚,苏培盛刚战战兢兢地送太后出了养心殿,后脚就听到里面的胤禛呼唤声。
“苏培盛!”
“皇上,您终于醒了!”苏培盛奔进大殿,立刻泪眼蒙蒙地看相胤禛,似乎真是为他的醒来而感到欣喜。
胤禛自然知道苏培盛后来可能会倒戈甄嬛,也知道此时的他,虽是大太监首领,可也是虚情假意偏多。
但眼下,御前不能少了服侍的人。
于是,胤禛心中有了一个筹谋,而后对苏培盛说道“刚才问诊的太医是……”
苏培盛忙上前去“回皇上,是许太医。”
“哦……许太医……”胤禛眯着眼冷笑一声。
“把御前侍卫宣进来!”胤禛向苏培盛说道。
苏培盛应声出门,不到片刻,御前侍卫就站到胤禛面前。
“苏培盛,传朕旨意,太医许氏,目无法纪,以下犯上,学术不精,借诊脉之故,行谋逆之实,废除其太医院一切职务,杖毙!其三姓族人,一律斩首!”
旨意一下达,御前侍卫立即行动起来。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太医院众寮来不及求情,许太医就被御前侍卫拉出杖毙了。
此时,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包括温实初在内,都感觉到一阵胆寒。
一众太医,如履薄冰地跪在地上,等着胤禛发话。
此时,胤禛又挑眉看向苏培盛,那眼里的寒光,让人战栗“刚才,太后说起,皇后病了,是怎么回事?”
苏培盛给胤禛俸了一杯茶后,跪下回话“回皇上话,说来蹊跷,奴才们发现您昏厥在养心殿内时,恰好景仁宫的人来人回话,不多时,景仁宫就传出消息说,说皇后娘娘头风发作,昏过去了,太医问诊后,说皇后娘娘忧思过重,恐怕是……”
只听得“咔嚓”一声,苏培盛话还没说完,胤禛手中的杯子就被捏了个粉碎。
“你!说!什!么?!”
胤禛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苏培盛连忙跪下磕头“皇上,还请保重龙体啊!”
胤禛顾不得叩头的苏培盛,立刻吩咐道“温实初。”
温实初立即膝行上前“臣在。”
“你,立即去景仁宫为皇后诊治,记住,无论任何办法,朕,只要皇后活!若是治不好,你就随皇后去吧!”
温实初忙磕头认罪“微臣不敢!只是方才太后娘娘……”
胤禛眉头拧起,不怒自威“朕自会去和太后解释,还不快去!”
温实初是真的被醒来后的胤禛,帝王的威严给吓到,以往虽然知道胤禛是个铁血手腕的皇帝,但如今亲眼见着他在自己面前处死人,还是不免胆战心惊。
应了一声“是!”后,连滚带爬地跑出殿外,连忙去了景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