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空气里添了几分清冽的爽利。阳光不再像夏日那般炽烈，变得温煦通透，透过“青屿”的玻璃门，在地板上投下清晰而明亮的光斑。
江焰出现在店门口的频率，似乎也像这秋天的阳光一样，变得愈发自然和日常。他不再总是需要“护理纹身”或“观察写生”这类明确的事由，有时只是顺路过来，手里或许拎着一盒附近新出的、口碑不错的栗子蛋糕，或者只是单纯地，在结束“焰刺”一天的工作后，信步走来。
这天下午，他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的不是蛋糕，而是一本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精装画册。铜铃轻响，他径直走到柜台前，将画册放在台面上。
“看看这个。”他语气平常，像在分享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放下正在给一盆“生石花”浇水的小喷壶，好奇地凑过去。画册的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烫金的字体有些磨损，但依然能辨认出是《世界仙人掌与多肉植物图鉴》。翻开厚重的书页，里面是大量彩色插图和黑白线稿，印刷精美，细节极其丰富，许多品种旁边还有细密的注解笔迹，是另一种字迹，略显潦草却充满热情。
“这是我师父早年收藏的，”江焰的手指划过书页，指腹轻轻点在一幅异常精美的“龟甲龙”线稿上，那线条将龟甲般的块根和纤细的藤蔓描绘得栩栩如生，“他以前也喜欢琢磨这些。说植物的形态，是最极致的构成。”
我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仿佛触摸着一段尘封的时光和两代人的热爱。那些细致的解剖图、生态描绘，充满了手工艺时代的专注与匠心。“太珍贵了……”我轻声感叹，“你师父一定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嗯。”江焰应了一声，目光也落在那些泛黄的书页上，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混合着追忆与敬意的柔和，“脾气硬，手艺更硬。但也常说，再硬的刺，里头也得有活的筋骨。”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这书放我那儿也是落灰。你这里，更合适。”
这份馈赠太过厚重，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不仅仅是一本书，更像是一种传承的见证，是他将自己珍视的一部分过往，安放在了他认为最妥帖的地方。
“谢谢……”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会好好保管的。以后店里的客人要是对哪个品种感兴趣，还能有个权威参考。”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神情放松下来。目光转向柜台旁边一小盆状态不太好的“五十铃玉”，很自然地伸手指了指：“这个，土有点板结，该换换了。”
“正想着今天弄呢。”我笑道。
于是，下午的时光就在这本厚重的图鉴旁缓缓流淌。我忙着给几盆需要换土的多肉“搬家”，江焰则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安静地翻看着那本图鉴，偶尔会指着某一页，简短地评论一句：“这个品种，‘青屿’没有。”或者“这幅图的光影处理，很有意思。”
我们各自忙碌，又同处一个空间。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我摆弄陶盆和颗粒土的轻微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背景音。阳光慢慢挪移，将他专注的侧影投在身后的白墙上。有时他会起身，去水槽边倒杯水，也会顺手把我的杯子添满。
快到傍晚时，店里来了几位熟客，是附近大学植物社团的学生，一来就热情地围着一盆新到的“乒乓福娘”讨论不休。我过去招呼，给他们介绍习性。
江焰依旧坐在柜台边的高脚凳上，没有参与交谈，也没有显得不耐。他只是合上了图鉴，一手随意地搭在封面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在看什么资料，但姿态放松，仿佛本就属于这个空间的一部分。
一个比较活泼的女生注意到他，小声问同伴：“那位是不是就是‘焰刺’的江师傅？杂志上那个？” “好像是的！哇，他比杂志上看起来还……” 几个学生的目光好奇地偷偷飘向他，带着几分敬佩和些许怯意。
江焰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起眼，目光平淡地扫了过去。那几个学生立刻像被老师抓到开小差一样，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专心研究“乒乓福娘”。江焰脸上没什么表情，重新低下头看手机，只是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学生们又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店里重新安静下来。夕阳的金辉铺满地面，像是撒了一层细碎的金箔。
江焰从高脚凳上下来，将那本厚重的图鉴往柜台里面又推了推，确保它呆在一个安全稳当的位置。 “走了。”他说道，语气如常。 “嗯，明天见。”我自然地回应。
他推开玻璃门，身影融入门外温暖的夕照里。铜铃轻响，余音袅袅。
我走到柜台后，手指拂过那本深蓝色布面的厚重图鉴，封面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一种难以言喻的、饱满而平静的暖意充盈在心间。这份馈赠，这种自然而然的陪伴，这种无需言说的“在场”，像秋日里最澄澈的阳光，温暖而透亮。
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粉色。那些被他纹在皮肤上的多肉花朵，在渐暗的天色下，仿佛也沐浴在这份沉静而深远的暖意之中，与柜台里这本承载着时光与热爱的图鉴，无声地共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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