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在某个安静的夜晚悄然而至。清晨推开“青屿”的玻璃门，外面已是一个素裹银装的世界。积雪不算太厚，柔软地覆盖在屋檐、街面和远处公园的枯枝上，反射着澄澈明亮的晨光，世界显得格外宁静而清新。空气冷冽，吸入肺叶带着一股干净的寒意，却莫名让人神清气爽。
店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清寒形成温暖对比。各种多肉植物在充足的暖气和光照下，依然保持着饱满鲜活的姿态，厚厚的叶片在玻璃窗后构成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小世界，与窗外的雪景相映成趣。
江焰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推开店门时，肩头还落着几片未及拂去的雪花，遇热迅速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他穿着厚厚的深色羽绒服，围巾随意地搭在颈间，鼻尖和耳朵被冷风吹得微微发红，手里照例拎着热腾腾的早餐袋。
“下雪了。”他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简单愉悦。他脱下外套，露出里面常穿的黑色毛衣，将早餐放在柜台。
“嗯，第一场雪。”我笑着接过豆浆，杯壁传来的暖意一直熨帖到心里。我们并肩站在柜台后，隔着玻璃门看外面静谧的雪景。行人和车辆都慢了下来，世界仿佛按下了减速键。
吃完简单的早餐，江焰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观察植物或素描。他走到店铺最里面，从那个放着各种养护工具和资料的角落，搬出了两把舒适的折叠椅，又从那本厚重的《世界仙人掌与多肉植物图鉴》后面，抽出一个扁平的硬纸盒。
“这是？”我好奇地看着他打开纸盒，里面是一套木质框架、做工精巧的……微型植物暖棚？还有配套的小补光灯、温度计和加湿器。
“给小苗和怕冷的。”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已经开始动手组装。那双操作精密纹身枪的手，摆弄起这些细小零件同样熟练精准。他很快就在一个光照最佳又避风的角落，搭建起了一个迷你的、功能齐全的保暖空间。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那些需要特别关照的幼嫩小苗、一些原产热带格外怕冷的品种，以及那盆他无比珍视、从“焰刺”带来的、由我最初送他的那株“虹之玉”叶插繁殖成功的小小后代，一盆盆小心地移入这个微型暖棚里。他调整着补光灯的角度，设置好加湿器的间隔，动作专注而轻柔，像是在为最珍贵的作品做最后的保护措施。
我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他忙碌。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侧脸上跳跃。那些细微的、日常的关怀，早已融入这一点一滴的行动里，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感到踏实和温暖。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满意地看了看那个散发着柔和光晕和温暖湿气的小小“庇护所”，然后转身，将那两把折叠椅展开，就放在能晒到太阳、又能看到窗外雪景和室内绿意的玻璃门边。
“坐会儿。”他说着，自己先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是难得的放松。
我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冬日的暖阳透过玻璃，烘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店里很安静，只有加湿器偶尔发出的极轻微的“嘶嘶”声，以及暖气在管道里流淌的细微声响。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雪花又开始零星地飘落，慢悠悠地，在澄净的空气里打着旋。行人们裹得严实，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他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种欣赏的意味，看着这冬日独有的风景。偶尔，他的目光会转回室内，扫过那些在温暖环境中安然生长的植物，扫过那个他为脆弱生命搭建的小小暖棚，最后，或许会极快地、不着痕迹地落在我身上一瞬，又移开。
我也安静地看着窗外，看着店内，感受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和存在所带来的那份无比安定的力量。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醇厚，像一杯温热的清茶，散发着淡淡的、令人舒适的芬芳。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拿出那本边缘愈发磨损的素描本和铅笔。但他并没有翻开画什么，只是将本子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皮的纹理，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似乎在构思，又似乎只是在纯粹地放空和享受这份静谧。
阳光移动，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投在木地板上，靠得很近。
这一刻，没有任何需要言说的情绪，没有任何需要确认的关系。只有冬日的暖阳，窗外的飘雪，室内的生机，和并肩而坐的两个人。所有的试探、忐忑、惊喜、陪伴，都已沉淀为一种深植于日常的、稳固而温暖的共生状态，像植物扎根于土壤，像雪花栖息于大地，自然，安宁，不可或缺。
那些被他精心纹刻在皮肤上的、簇拥着小太阳的多肉花朵，在这片温暖的光照下，仿佛也进入了安静的冬日期待，蕴藏着来年春天更加蓬勃盛放的生命力。
雪，安静地下着。阳光，安静地照着。时光，安静地流淌着。 一切都恰到好处，清澈，温暖，一如这个初雪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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