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后的暴雨像打翻的丹砂罐,将冷泉宫的石阶染成血色。
茯苓斜倚着镇魂柱,指尖蘸着雨水在青砖上画骷髅,每根骨节都精确复刻着三日前被她拆解的修士,忽有竹香破开血腥气,她未抬眼便甩出腕间银丝——正缠上来人腰间的鹤纹玉珏。
"仙君的腰比上个月又细了三分。"
她足尖勾着重昭的云纹履,暴雨中长发如蛛网黏在他湿透的衣襟,"莫不是为我茶饭不思?"
重昭的竹骨伞堪堪遮住她发顶,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帘里,他执伞的指节泛白,伞面绘制的清心咒正被雨水晕成模糊的墨团:
"镇魂柱的怨灵该超度了。"
茯苓突然拽断他腰间穗子,玉珠滚落血泊溅起涟漪:"超度多无趣。"
她将染血的指尖按在他唇上,"不如仙君示范下,怎么用无情道的心头血...喂饱这些饿鬼?"
惊雷劈裂廊外古竹,重昭的瞳孔在电光中骤缩,他分明看见她指甲缝里嵌着片带咒文的碎骨——正是他师弟的护心甲。
子时的寒潭腾起瘴雾,茯苓踩着水中倒影跳胡旋舞,她赤足踏过之处,涟漪里浮出百具白骨,雾气笼住了重昭的身形轮廓,也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好看吗?"
她旋身时裙摆扫过重昭膝头,冰凉的银链缠住他脚踝,"用你徒子徒孙的骨头摆的。"
重昭的玉冠在雾气中凝满水珠,道袍下摆早被她用妖火燎出焦痕,他欲结清心印的手被茯苓咬住虎口,毒牙刺入血脉的瞬间,雾中突然响起三百年前的铃音。
记忆如毒蛇钻入识海——少女茯苓被铁链吊在化妖池,镇宇正将蚀骨钉刺入她脚踝:"叫啊,叫重昭来救你。"那时的血雾也是这样腥甜,甜得他躲在石柱后咬破舌尖。
"现在喊疼还来得及。"
茯苓的毒牙又深三分,看着他颈侧青筋暴起,"就像当年你放任镇宇折磨我时...那样安静地疼。"
潭水突然沸腾如熔鼎,重昭的护体金光在雾中碎成星屑,他染血的掌心贴上她后颈镇魂钉,三百年来第一次唤她本名:
"白曦,够了。"
……
破晓前的月光是淬毒的银匕,将茯苓的影子钉在星陨台冰面,她正用重昭的断剑雕冰偶,剑锋划过冰晶的声响,像极了当年镇宇剐她妖骨时的动静。
"像不像你?"
她将冰偶举到月光下,那张清俊面孔正往下滴着妖血,"可惜不会动。"
指尖忽然发力,冰偶头颅滚落悬崖。
重昭的鹤氅在罡风中猎猎作响,他踩碎满地冰偶残肢,却在触及她手腕时放轻力度:
"跟我回天刑台,还能...…"
"还能怎样?"
茯苓突然将断剑刺入自己心口,鲜血在冰面绽成曼陀罗,"像三百年前那样,把我钉在诛妖柱上示众?"她握着剑柄往他怀里撞,剑刃穿透两人胸膛时笑得癫狂,"这样...算不算...骨血相融?"
冰层下传来万年前的战鼓声,重昭的护心镜被热血浸透,映出茯苓眼角将落未落的泪——那滴泪比他见过的任何法器都利,剖开他三百年来精心修筑的道心。
谷雨日的焚风掠过锁妖塔,茯苓正在塔顶烙往生咒,她撕下重昭的半幅衣袖蘸妖血,每笔符咒都精准复刻他当年刻在她脊背的镇妖纹。
"闻到焦味了吗?"
她将烙红的玄铁按在他锁骨,皮肉灼烧的轻响混着风声,"是你那些好同门在塔下烧呢。"
重昭的束发缎带早被妖火焚尽,墨发混着血污黏在颈间,他握剑的手鲜血淋漓,却仍试图结印护住塔下哭嚎的弟子:
"因果报应我自会承担……"
"现在想当圣人了?"茯苓忽然捏碎他腕骨,将染血的指尖戳进他丹田旧伤,"当年我求你救白烁时,你的无情道倒是稳得很!"
记忆随妖血涌入识海,三百年前的雨夜,少女白曦跪在星月神殿前,额头磕出的血染红重昭的云纹履。而他握着降魔杵的手稳如磐石,眼睁睁看着天雷劈碎她最后的亲人。
焚风突然裹着桃瓣席卷塔顶,重昭在纷飞花雨中呕出带金光的血,那血触地即燃,将茯苓烙在他身上的咒文烧成灰烬。
……
白露那日,茯苓在重昭心口种下噬情蛊,冰蓝蛊虫顺着他血脉游走时,窗外正落着今冬第一场雪。
"每月十五需饮饲主心头血。"
她将淬毒的金簪刺入自己心口,"否则蛊虫便会啃食宿主的七情六欲。"
重昭染着丹蔻的手握住她执簪的腕,掌心那道贯穿伤正是三百年前她留下的:"何必多此一举。"
他牵引簪尖刺向自己咽喉,"你要的,从来都是……"
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打断话语。茯苓突然咬破他下唇,将蛊虫渡回自己体内:"我要你活着受刑。"她雪青裙摆扫过满地星图,裙角镇魂铃响得像哭丧。
"就像我活着记住每个被你们碾碎的灵魂。"
檐角冰棱滴落春水时,重昭的白发已垂至腰际,他拾起那支染血的金簪,在星月神像残破的底座刻下最后一笔——正是茯苓当年在冷泉宫画过的骷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