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芙蓉思

暮夏的江南总被连绵细雨笼罩，平江府的芙蓉镇更是名副其实。镇外十里荷塘的芙蓉开得正好，粉白花瓣沾着雨珠，在濛濛雨雾中若隐若现，像极了闺中少女含羞带怯的模样。

沈青梧提着竹篮穿过雨巷，青布伞面滴落的水珠打湿了她月白色的裙角。篮子里装着刚绣好的芙蓉帕子，是镇上张员外家订做的，要赶在明日小姐出阁前送去。她的绣坊开在镇东头的老巷里，门面不大，却因一手绝妙的芙蓉绣闻名乡里。

“青梧姑娘，又送绣活去？”巷口卖油纸伞的王伯笑着打招呼，雨水顺着他的蓑衣往下淌，“这雨怕是要下到秋分了，荷塘的芙蓉可遭罪了。”

青梧笑着点头，伞沿下的眉眼弯弯：“王伯放心，芙蓉耐得住雨打。”她自幼在荷塘边长大，最懂这些花草的性子。爹娘早逝后，她靠着外婆传下的绣技糊口，这满塘芙蓉便是她最好的模样。

穿过石板路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巷尾传来。青梧连忙侧身躲在屋檐下，却还是被疾驰而过的骏马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裙摆。她蹙着眉正要擦拭，身后忽然传来清朗的声音：“姑娘，抱歉弄脏了你的衣裳。”

转身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公子站在雨里，腰间系着玉带，手中握着折扇，虽有些狼狈，却难掩温润气质。他身后跟着两个仆从，正忙着安抚那匹受惊的马。

“公子无妨，只是些泥水罢了。”青梧连忙摆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腰间的玉佩——那玉佩雕成芙蓉形状，莹白剔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公子却执意要赔，从仆从手中取过一锭银子递来：“这点心意还请姑娘收下，买件新衣裳。”青梧连忙避开，脸颊微红：“公子真的不必，我家就在前面，回去清洗便是。”

正推让间，巷口忽然传来惊呼。原来是荷塘的水涨了，淹没了低洼处的石板路，几个孩童正在水中嬉闹，其中一个不慎滑倒，眼看就要撞在石阶上。青梧来不及多想，丢下竹篮便冲了过去，将孩童拦腰抱住。

公子见状也快步上前，伸手扶住险些摔倒的青梧。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青梧只觉一阵温热传来，脸颊更红了。“姑娘小心。”公子轻声提醒，目光落在她被泥水弄脏的衣袖上，“看来今日是非赔不可了。”

拗不过他的坚持，青梧只好收下银子，轻声道了谢。公子看着她篮子里的芙蓉帕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绣活是姑娘做的？”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笑道：“在下苏慕言，初来贵地，正要寻位绣工精湛的姑娘做些物件，不知姑娘可否引荐？”

青梧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公子，这便是我的绣坊。”她指着巷尾那间挂着“青梧绣坊”牌匾的小屋，屋檐下还挂着几方晾晒的绣帕，在雨中轻轻摇晃。

苏慕言眼中笑意更深：“如此正好，不知姑娘明日可有空闲？我想定制几方芙蓉帕子，要最鲜活的那种。”青梧连忙点头，约定明日巳时在绣坊等候。

第二日雨势渐小，青梧早早打扫好绣坊，将新采的芙蓉插在青瓷瓶中。巳时刚到，苏慕言便如约而至，这次他换了件天青色长衫，更显得丰神俊朗。他说明要定制十方帕子，用作中秋家宴的伴手礼。

“我想要荷塘夜雨的意境，芙蓉要带着水珠，还要有雨打荷叶的声音。”苏慕言细细描述着，青梧听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在绣绷上比划着。“公子放心，三日后你来取便是。”她胸有成竹地应下。

接下来的三日，青梧潜心刺绣。她特意在清晨去荷塘观察带雨的芙蓉，将花瓣上的水珠、荷叶上的雨痕都细细记下。刺绣时更是倾注心血，用丝线的明暗表现光影，用特殊的针法绣出雨丝的朦胧。

苏慕言每日都会来绣坊坐坐，有时带些精致的点心，有时送来上好的丝线。他话不多，却总在青梧刺绣时静静坐在一旁看书，偶尔指点几句，竟对刺绣颇有见解。青梧渐渐发现，这位富家公子不仅温文尔雅，还懂得花草性情，两人聊起荷塘的景致时总有说不完的话。

第三日取帕子时，苏慕言展开绣帕，眼中满是惊艳。那帕子上的芙蓉栩栩如生，粉白花瓣沾着晶莹的水珠，翠绿荷叶上滚动着雨珠，细看之下，雨丝如银线般斜斜落下，竟真有雨打荷塘的意境。“姑娘好手艺。”他真心赞叹，将帕子小心收好。

此后苏慕言便常来绣坊，有时是定制绣品，有时只是来坐坐，看青梧刺绣，听她讲荷塘的趣事。青梧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他的到来，每次听到巷口的脚步声，心跳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会特意在他来之前，在瓶中插上最新鲜的芙蓉，泡好他喜欢的雨前龙井。

中秋前夕，苏慕言送来一盒月饼，说是答谢她连日来的帮忙。两人坐在窗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分享着甜糯的月饼。苏慕言忽然说：“青梧姑娘，中秋家宴那天，不知你可否赏光？我想让家人见见这绝妙绣艺的主人。”

青梧愣在原地，脸颊绯红。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又有些犹豫——他们身份悬殊，一个是镇上的绣娘，一个是富贵公子，怎会有结果？见她迟疑，苏慕言轻声道：“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差距，但我心悦你已久，无关身份地位，只因为你是沈青梧。”

雨声淅沥，落在窗棂上沙沙作响。青梧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中的犹豫渐渐消散，轻轻点了点头。

中秋那日雨过天晴，苏慕言亲自来接青梧。他带来一身素雅的衣裙和一支芙蓉步摇，亲自为她簪上。“很美。”他看着镜中的青梧，眼中满是温柔。

苏府的家宴设在花园的水榭中，池中芙蓉开得正盛。苏家人待青梧十分和善，尤其是苏夫人，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看她的眼神满是喜爱。席间苏慕言频频为她布菜，细心地避开她不爱吃的香菜，一举一动都透着体贴。

宴后苏慕言带着青梧在花园散步，月光洒在荷塘上，芙蓉花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清香。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却是一枚芙蓉形状的银簪，样式与他的玉佩一模一样。“这是苏家儿媳的信物。”他执起青梧的手，将银簪放在她掌心，“青梧，嫁给我吧。”

青梧望着他眼中的星光，泪水忍不住滑落，重重地点了点头。远处传来家人的喝彩声，原来他们早已躲在暗处偷看。苏夫人笑着走上前，将一枚玉佩放在青梧另一只手中——正是那枚芙蓉玉佩的另一半。

“这对芙蓉佩本是一对，分则各为一花，合则并蒂同心。”苏夫人温柔地说，“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们苏家的儿媳了。”

婚后的生活温馨而甜蜜。苏慕言没有让青梧放弃绣坊，反而为她扩建了店面，请了帮手，让她能安心创作。青梧的绣艺越发精湛，名声传到了京城，连宫里的娘娘都派人来定制她的芙蓉绣。

每年暮夏下雨的时候，苏慕言总会陪着青梧去荷塘边散步。他撑着伞，她挽着他的衣袖，看雨打芙蓉，听荷叶滚珠。青梧会轻声哼起外婆教的歌谣，苏慕言则会为她讲些趣闻轶事。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们脚下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无数跳跃的音符。

有人问青梧，嫁给富家公子是否习惯。她总是笑着指向窗外的荷塘：“你看那些芙蓉，无论在贫田还是沃土，只要有雨露滋养，都会开出最美的花。”而她的雨露，便是苏慕言的温柔与尊重。

又是一年芙蓉盛开的时节，青梧的绣坊推出了新的纹样——并蒂芙蓉，雨珠相连，花叶相依。据说这纹样灵感来自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的故事就像这荷塘夜雨，温柔绵长，滋润了岁月，也惊艳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