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劫》
(一)
陆怀瑾七岁开蒙那日,阿沅攥着偷藏的桂花糕趴在书斋窗棂上。
他蘸着砚中残墨在泛黄宣纸画圈,小丫头忽然将沾着糖霜的指尖按在他眉心:「等瑾哥哥当上首辅,就把城南桂花巷买下来酿酒。」
十年后他在金銮殿受封文渊阁大学士,却见九龙屏风后转出绯红宫装的女子。
凤钗衔着的东珠晃得他喉头腥甜——新晋的沅贵妃鬓边,还簪着他及冠时送的青玉竹节簪。
(二)
「爱卿觉得南疆战事当抚当剿?」御座上天子漫不经心摩挲着翡翠扳指,沅贵妃正俯身斟酒,广袖滑落露出腕间狰狞鞭痕。
陆怀瑾盯着奏折上「和亲」二字,指甲几乎掐进紫檀木案:「臣主战。」
余光瞥见沅贵妃执壶的手微颤,琼浆泼在龙纹锦袍,天子突然抚掌大笑:「都说陆相是玉面阎罗,原来也会怜香惜玉?」
(三)
上元夜他在宫墙夹道堵住偷跑出来的沅贵妃,玄狐大氅裹着她单薄身子。
当年为他采药摔断腿都不肯哭的人,此刻攥着他袖角哽咽:「瑾哥哥,我腹中...」
忽有禁军火把照亮雪夜,陆怀瑾猛地将她推进枯井。
听着头顶搜查声渐远,井底传来压抑的啜泣:「那年你说要带我观灯,原是要看这口吃人的井?」36
(四)
春猎时刺客箭矢破空而来,陆怀瑾本能地扑向御前。
利箭穿透肩胛的瞬间,他看见沅贵妃被暗卫按在泥泞中,染血的帕子从她袖中飘落——正是他当年题着「愿得一心人」的旧笺。
「陆相救驾有功,赐婚安阳长公主。」天子踩着那方染血丝帕,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你猜沅儿昨夜跪了几个时辰,才求来这道赐婚圣旨?」
(五)
大婚当日他在新房枯坐至三更,忽闻丧钟震碎满城喜乐。
沅贵妃殁了的消息传来时,案头红烛正滚落一滴血泪。
宫人送来她临终攥着的荷包,褪色锦缎里裹着半块霉变的桂花糕,夹着张字迹模糊的纸:「瑾哥哥,城南桂花巷...」
陆怀瑾在次年寒食节吞金自尽,棺椁中除了三朝帝师的蟒袍玉带,唯有一支断裂的青玉簪,与半幅小儿涂鸦般的圈圈——恰似那年书斋窗下,两个依偎着画圈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