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杀了人。
忘了暴起的原因,我只记得,做梦似的,我用脚尖,碾断了两个人的手掌,开了一个人的肝脏,鲜红的血流了一地,被迟迟而来的大雨冲刷进下水道。
这场雨,又咸又苦。
事情的经过,是我的心理医生重述的。
同学们正在训练室排练学校校庆的节目,需要换衣服,男同学在训练室里换,女同学去专门的更衣室换,你发现了有人偷窥、录像,追出去叫那几个人删视频,并且道歉。
他们跑了,你追出去,他们跑太快了,你一步跃下一整个楼梯,并且踹翻那几个偷窥的人,轻轻一脚,导致两个同学左手粉碎性骨折,一个同学腹部出血。
“讲完了吗。”
“讲完了。”
我指着我的双腿:“您觉得,需要依靠轮椅的我,真的能够如您所说的,行动?”
医生没有说话,放了段视频。
视频里我行动迅速,在楼道里就快抓住那几个孙子,但背后好像有人喊我,我回头,说了句什么,表情瞬间愤怒,朝着那几人追去。
但监控没有拍到到底是谁。
“这能说明什么?”我摊手,“我对这段毫无印象,视频是可以合成的,老师。”
医生没有我想象中的不悦,只是淡淡说道:“幸好你姓陈。”
“是嘛。”
我控制着轮椅往外走:“姓陈,有什么用呢?”
“至少你杀人,不会付出代价。”
“是嘛。”屋外阳光正好,我微微侧头,“不用羡慕。”
我躺在病床上,仔细翻找记忆,全无,没有一星半点。
为什么呢?
都说我“又”杀人了,可是我完全记不起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这次并没有人死亡,为什么说“杀人”?
在监控里喊住我的人,又是谁呢?
从醒来后,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再次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思虑过多,我精神不济,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一个女生坐在我床前,眼睛红红的,看到我醒来,她偏过头擦了擦脸,微笑道:“你好点了吗?”
“你谁?”
我抽回她握住的手。
女生表情淡了淡,苦笑道:“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切身感受到你忘记一切,我竟然有些难受。”
“不至于。”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你指的是?”
“学校里的事。”
“嗯,都忘了。”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女生好像松了一口气。
“没事,忘了就好,忘了就好。”女生捏捏我的手,“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一块棉花糖放在我手心。
无缘无故。
莫名其妙。
难以理解。
神经病。
不一会儿,风铃响起。
来人神情紧张,一进来就抓住我的手:“陈景钐,刚刚周渺渺跟你说了什么?”
我抽出手:“我跟你很熟吗?”
“你脑子抽抽了,这么对我说话?”
来人手指狂戳我脑门儿,我一掌拍掉:“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许是被我吓住了,来人收手没好气坐下:“我跟你说,别信周渺渺的话,她不能信,你受伤就是因为她。”
“怎么说?”
来人想了想:“我打听了一圈,周渺渺一直嫉妒你成绩比她好。”
“我多少名。”
“啊?”
“我全年级多少名。”
“倒数第三。”
“周渺渺呢。”
“倒数第二。”
“倒数第二嫉妒倒数第三?可真有意思。”
“听说你没来之前只有一千三百二十五在她前面,你来了之后,又多了一个压她头上,她怎么可能不恨你。”
不至于。
我是失忆,不是真蠢。
“你是我的谁?”
“你狗腿子。”
我看着我的手习以为常接过狗腿子削好的苹果,送进我的嘴里,咯嘣:“既然你是我的狗腿子,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动手伤人吧?”
“那几个偷拍的人拍的就是周渺渺,据说你替周渺渺出头去追那几个人,被她叫住,说‘不是什么大事’,让你别计较,然后你就疯了似的追过去。”狗腿子李钺然摊手,“我听到你暴起的消息就赶过来了,去学校只打听到这么多,具体的我不太清楚。”
“那你打听到,我在班里和谁关系最差。”
“你和班里的同学关系一般,平常不说话,和周渺渺关系很差,还有…”
“还有谁?”
“还有丁七夕。”
“谁?”
“倒数第一,一个傻子。”
“我会跟一个傻子置气?”
“但你俩关系确实不好,不过傻子喜欢粘着你。”
第二天,周渺渺又来了,她好像才哭过,眼泡红肿,递给我一箱东西:“这是你之前来我家忘记带走的东西,好好生活吧,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周渺渺放下东西,没等我说半句就走了。
我控制着轮椅过去,箱子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几本书,几个笔记本,一袋笔,还有一个实木的拨浪鼓,不会响的拨浪鼓,无论多大力气,仍不会响的拨浪鼓。
鼓面刻了字。
棉花娃娃。
什么东西。
我将东西扔进垃圾桶,李钺然进来了:“我的大小姐,你啥时候回去,陈家都快翻天了。”
“怎么了?”
李钺然将带来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你知道江远谷吗?”
我坐过去:“知道,我姑姑的对头。”
李钺然将餐桌调至合适我的高度:“江远谷带着一个小孩来陈家闹,说那个孩子是你姑姑的小孩,结果,你知道吗!又来了一个叫陈守拾的,带着你姑姑的信物,说你姑姑的孩子被江远谷害死了,结果江远谷当场疯了。”
李钺然咬着筷子:“劲爆得很。”
我示意她不准咬筷子,夹了块排骨:“你怎么知道?”
李钺然呶呶嘴:“我妈逼着我去你家学习,当时我正在前场训练,看到了。”
“我姑姑回来了吗?”
“你姑姑...”李钺然吃饭的手顿了顿,实话实说,“如果陈守拾没有撒谎的话,你姑姑,很有可能已经去世了...”
...
陈景钐听了这句话后没有一点反应,李钺然余光看向门,没反锁,等会儿陈景钐如果暴起的话,她应该能在三秒内跑出这间屋子,楼道地形她在这几天也摸清楚了,最短半分钟,她可以出这栋楼。
李钺然马步扎了有一会儿了,陈景钐还是没什么反应,她小心翼翼试探道:“钐儿?”
啪!
我吃饱了,筷子拍在桌上,李钺然吓得起立。
“江远谷!”
姑姑待我很好,她突然失踪,我找过,几乎翻遍了能翻的地方,找不到姑姑的踪迹,她被人藏起来了。
我在姑姑的房间发现了她的日记,里面明确提到一个人,日记从最开始的怀疑,到中间的左右摇摆,最后只剩下恨与厌恶。
江远谷,绝对是她对姑姑做了什么。
我找去江远谷那里,发现江远谷也在找姑姑,果然是她干的。
但我也没有姑姑的消息,直到被我妈送到这儿来。
怎么回事?
我控制着轮椅朝外走。
李钺然拦住我:“你不会是想回去吧?”
“让开。”
“还是别了吧。”
我重新看向李钺然:“你真奇怪,明明是你一进来就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现在打算回去了,你又阻止我。”
李钺然指着自己:“我是谁?”
“李钺然。”
“我是说,我是谁?”
李钺然,这是她告诉我的唯一讯息,除了这一点,我什么都不知道,连评判她说的是真是假都没办法。
我懂了李钺然的意思,固执地控制轮椅继续往外走。
“不是姐妹,你连我都不记得了,你觉得你的记忆还剩多少?”李钺然挡在我身前,附身与我对视,“贸然回去能斗得过你妈吗?”
“为什么要斗我妈?”
“瞧瞧,你连你为什么来这儿都忘了。”
“不是我妈为了保护我,才让我来这儿的吗?”
陈景钐清澈的大眼里透露着愚蠢,李钺然气笑了:“呵呵。”
“我爸呢?”
“早被鱼吃完了。”李钺然的语气没有尊敬。
我沉默。
李钺然将我推回原位:“当务之急是找回你的记忆,你的精神早早稳固,突然暴起肯定是有人暗中搞鬼。”
“你查到多少?”
李钺然边吃边说:“学校里只说你和周渺渺、丁七夕关系差,与罗正泉三人没什么交集。”
“那三个人死了吗?”
“没有,但罗正泉,被你一脚开膛破肚的那个,还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着。”
“丁七夕呢?”
“丁七夕,死了。”
“我杀的?”
“不知道。”
我指着垃圾桶里的东西:“做个假设,你与我的关系不好,会邀请我去你家学习?”
李钺然攀上我的肩:“钐儿,说什么梦话呢,我又没上过学,我哪知道。”
“如果说,我真的与周渺渺关系不好,按照我的性子,我会主动贴上去她家一起学习吗?不会。”我舔了舔嘴唇,李钺然递上一杯水,“所以,我和周渺渺的关系肯定不是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互不对付。”
我将水一饮而尽,水杯放回李钺然手中。
“你去哪?”
“去找周渺渺,找回记忆。”
李钺然快速刨了碗里的饭,屁颠屁颠跟上来:“别抛下我呀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