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工回来,院子里就更热闹了。爷爷会在院子里支个小桌子,泡上一壶大叶茶,茶叶梗在壶里翻滚,茶汤浓得发苦。大哥蹲在桌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脖子上搭着的白毛巾已成了灰黄色。大嫂在厨房里忙活,玉米面窝头蒸得满屋香,偶尔还能闻到一丝豆油的香气——定是今天工分换了点油票,炒了盘咸菜。我跟狗蛋蹲在桌子底下,等着吃晚饭。有时候队里分了点豆油,大嫂会炒盘青菜,那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爷爷总把窝头掰成小块,蘸着菜汤给我吃,说:“小满身子弱,得多吃点儿。”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窝头,指缝里还嵌着麦秸屑。
最让我难忘的是中秋节。那时候物资紧张,买月饼得凭粮票,家里只买了一斤五仁月饼。爷爷把月饼切成小块,每人分一块,连狗蛋都有一小块。我们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又圆又亮,月光把老梨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幅水墨画。爷爷讲起了他年轻时的事儿,说那时候打仗,连块红薯都吃不上,现在能吃上月饼,已经是好日子了。我咬着月饼,甜丝丝的馅儿在嘴里化开,忽然就懂了——这日子的甜,不是月饼的甜,是家人围在一起的甜。狗蛋捧着月饼,小口小口地啃,生怕吃快了,末了还偷偷藏了指甲盖大的一块,说要留给去县城干活还没回来的父亲。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队里分了苞米,得晒干了存起来。大嫂把苞米剥成粒,铺在院子里的竹席上,金黄的玉米粒在阳光下闪着光。我跟狗蛋就负责赶麻雀。我们俩拿着小竹竿,蹲在竹席旁边,麻雀一来就挥竹竿,嘴里还喊着:“去去去,这是我们的苞米!”有时候麻雀飞走了,我们就捡几颗干苞米,放在嘴里嚼,嚼出一股淡淡的甜味儿。大哥从队里回来,裤腿上沾着泥,却从兜里掏出个野梨子,说是路过山脚时摘的:“给小满解解馋。”梨子皮上还沾着露水,咬一口,酸得我直皱眉,大哥却笑得直拍大腿:“酸是酸,可新鲜!”
冬天最冷的时候,屋里得烧炕。大嫂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添炕,把劈好的木柴塞进炕洞里,再放点儿玉米秸秆,火苗“噼里啪啦”地烧起来,炕很快就热了。我跟狗蛋就坐在炕上,看大嫂纳鞋底。大嫂的手很巧,能纳出各种花样,有小花的,还有小兔子的。我跟着学,可针脚歪歪扭扭的,大嫂笑着说:“慢慢来,等你学会了,给狗蛋纳双鞋。”窗外北风呼啸,屋里却暖融融的,炕头的铁盒里煨着土豆,香气混着柴火味,让人鼻尖发痒。父亲从县城回来,带了一小包红糖,说是给母亲补身子的,可母亲硬是分了一半给我冲水喝,红糖水甜得发齁,却暖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