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公司的财务室总弥漫着油墨与铁柜锈蚀的气息。十九岁的张兆浠蹲在文件柜阴影里整理凭证单时，我正抱着乐高盒子闯进来。这个扎马尾辫的姐姐，是父亲资助的贫困生名单里的姐姐。
"你就是爸爸说的乐高教练吗？"我把艾莎公主贴纸拍在她磨毛的袖口，她腕间银镯撞在铁皮柜上，惊飞了窗台打盹的麻雀。她接过城堡图纸的姿势像接过圣旨，却在看到价签时突然攥紧纸页，指甲在"迪士尼限量款"字样上掐出月牙痕。
空调冷气把打印纸吹得簌簌作响时，她忽然从废纸堆里抽出一张A4纸。"先玩这个热热身。"她指尖翻飞折出个"东南西北"，油墨未干的报销单背面晕出墨蓝的"東南西北"字样。我注意到她帆布鞋边缘的裂缝，像极了我昨天在乐高说明书上撕破的豁口。
"选个方向数五下。"她把纸套套上手指，腕骨突出的弧度让银镯卡在"西"字折痕处。我盯着她睫毛上跳动的光斑数到第七下，喊出"东三下"。纸页掀开的瞬间，我们同时看到用红笔写的"小犟驴要学青蛙跳"，墨迹顺着纸纹爬到我的鼻尖。
"这不公平！你明明知道爸爸总叫我小犟驴。"我抓起橡皮猛擦，她却按住我的手。百叶窗漏进的光束里，她翻转纸面露出蓝墨水画的迷宫："闭眼走到门边，我就把'驴'改成'公主'。"
我数着瓷砖缝的蚂蚁尸体摇晃前行，第五步撞上转椅时，听见她轻声数数："六、七、八..."薄荷糖的气息突然贴近，她虚护在我背后的手掌沁着薄汗。当我摸到门把手转身，正撞见她把"驴"字改画成戴皇冠的兔子——就像她别在帆布包上的师大校徽图案。
暮色漫进钢化玻璃时，这场游戏演变成秘密赌局。我们轮流往折纸里写惩罚：她罚我唱生日歌，跑调的部分要用乐高积木打节拍；我罚她用回形针编王冠，发卡必须是她军训时得的优秀学员徽章。直到父亲叩门声响起，最后一张折纸飘向碎纸机，被齿轮碾碎前，我瞥见最里层用铅笔写的"城堡永远欢迎你"。
那夜她哄我睡觉时，月光正舔舐着未完工的乐高尖顶。她忽然从枕头下摸出张对折的A4纸，本该粉碎的"东南西北"完好如初。"这是会魔法的纸。"她把折纸塞进我装乳牙的铁盒，银镯在月光下划出银河的弧度，"等你集齐七个愿望，城堡就会长出真正的宝石窗。"她身上飘来师大澡堂的柠檬皂香，和后来我在她毕业典礼上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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