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子周岁宴那日,江南梅林落了十年未遇的春雪。
星月倚在竹亭中看孩子们追闹,腕间金铃随笑声轻响——这是胤禛退位那日亲手给她戴上的,铃芯藏着半枚虎符。十七年前他用这虎符屠尽叛军,如今成了逗弄孙儿的玩具。
"祖母!"粉雕玉琢的小郡主举着块沾泥的玉奔来,"溪儿在梅树下挖到宝贝!"
沾着雪水的蟠龙玉玺在石桌上泛着幽光,星月指尖抚过缺角的"授命于天",忽然轻笑:"你祖父当年为这块石头,差点把命丢在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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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敲窗时,故人踏着二十年前的月色而来。
星月正在给孙女绾发,铜镜里突然映出个戴斗笠的白发人。小郡主惊喜转身:"白胡子爷爷又来送梅子糖啦!"
胤禛摘下斗笠,皱纹里还沾着塞外风沙。他接过木梳,手势仍如当年为她描眉时轻柔:"江南的春,可比紫禁城暖和?"
"冷得很。"星月将玉玺塞进他怀中,"昨儿个礼部尚书还带着龙袍在梅林转悠,说是寻访隐世贤君。"
胤禛低笑,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褪色的"李记糖铺"字迹下,躺着朵风干的檐上雪——正是她入宫那年,他命人从景仁宫屋檐采下的第一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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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梅林深处传来刀剑声。
星月推开柴扉,见胤禛立在坟冢前,剑尖挑着件明黄龙袍。新立的石碑上刻着"亡夫胤禛之墓",落款是"未亡人赫舍里氏",朱砂未干。
"这回要躺多久?"她将早膳搁在碑顶。
"等到咱们的曾孙会唤'太爷爷'。"胤禛就着墓碑饮粥,袖口露出腕间狰狞的旧疤——那是剜心取血留下的,"昨儿暗卫来报,老四带着玉玺登基了。"
星月挑眉:"用我教的法子?"
"自然。"胤禛突然将她按在碑上,白发与青丝纠缠,"把玉玺扔进太庙火场,说天降异火烧尽前朝余孽。"他的吻落在她颈间旧箭疤上,"咱们教出来的孩子,比你当年还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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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那日,小郡主在溪边捡到个昏迷的书生。
星月为他换药时,玉佩从染血的衣襟滑出——蟠龙纹缺了一角,正是二十年前沉入太庙火海的前朝玉玺。
"醒了?"她将药碗搁在案上,腕间金铃叮咚作响。
书生睁眼的刹那,眸中掠过似曾相识的厉色。那眼神太像年少时的胤禛,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起,撞碎一树梅香。
"在下...朱明溪。"书生咳嗽着撑起身,"多谢夫人相救。"
星月拨弄炭火,看着火星吞噬最后一片残雪:"朱公子可听过一句话?"她抬眼轻笑,眼角皱纹漾着岁月沉淀的温柔,"这人间春色,檐上雪化尽了才好看。"
窗外忽起马蹄声,胤禛拎着新打的野兔归来,玄色劲装依旧衬得腰身笔挺。他瞥见书生玉佩,剑眉微挑:"老婆子,今晚吃红烧兔肉如何?"
"多放辣。"星月笑着迎出去,"要辣得烧心灼肺那种。"
朱明溪望着两人背影,忽然攥紧玉佩。梅瓣落进药碗,漾起涟漪中映出三千青丝成雪的帝王,正俯身为老妻系紧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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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月铺床时,从枕下摸出封信。
「太上皇亲启:四殿下已诛朱氏余党三百人,唯朱雀旗主逃脱。据查此人左腕有赤珠胎记,与冷宫秘道所现...」
火舌卷过信纸时,胤禛从身后拥住她:"当年你说'不作笼中雀',如今可后悔?"
星月将灰烬洒出窗外,看星火混入银河:"悔得很。"她转身咬住他喉结,"悔没早二十年烧了那劳什子玉玺。"
胤禛低笑着吹熄烛火。窗外忽地飘雪,将新坟旧冢、前尘往事尽数掩埋。梅香彻骨的深夜里,唯有金铃细响混着喘息,在春帐中荡开一圈圈年轮般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