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渐渐西沉，余晖为巷口梧桐勾勒出一层金边。柏舟攥着苏锦逸的手腕，疾步穿过三条弄堂。
暮色漫进电话局时，接线员正娴熟地操作，黄铜转盘咔嗒作响。苏锦逸望着柜台上摆着的景德镇青花痰盂，突然想起家中茶室里那套父亲珍藏的康熙年间青花瓷。
黄铜转盘终于在第七圈咔嗒停住，接线生的袖扣闪过微光，递来带着体温的听筒："苏先生，通了。”
苏锦逸接过听筒，将其贴在耳畔。随后，苏文轩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穿过听筒：
“锦逸，能听到吗？”
“爹，您说。”
“青白山庄眼下出了乱子。你即刻去购最近一班回杭的火车票，速速归来，切不可耽搁。”
“我明白了，爹。”
苏锦逸放下听筒，将听筒轻放回木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茶渍。接线员递来一张油印账单，苏锦逸扫过"长途通话3分钟，费用陆角整"的字样，指尖在石青色杭纺长衫口袋里触到冰凉的银元，顺手将其搁在柜台。
车厢里浮动着桐油与皮革混合的气息。苏锦逸贴着蓝丝绒椅背坐下时，竹雕茶宠从包袱里滑出来，正落在午后的光斑里。柏舟将竹盒搁在膝头，云片糕的花香混着新刊油墨味，飘散在浮尘里。
"要过嘉兴了。"苏锦逸推开半扇车窗，碎光洒在他的肩头，秋风裹着熟稻的甜香涌进来。他的杭纺长衫被吹得涟漪轻漾，袖口茶渍在阳光下显出深浅不一的云纹。
苏锦逸用钢笔在茶谱空白处勾画，笔尖忽地悬住——窗外掠过整片金红交织的乌桕林。少年面容倒映在模糊的玻璃上，秋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苏锦逸低下头，静赏着杯中碧螺春的倒影，恍若儿时的记忆在茶杯里舒展叶片。
民国十一年的梅雨季，苏锦逸踮脚趴在柜台边，看父亲用蟹壳青紫砂壶冲泡明前龙井。蒸汽氤氲间，苏文轩布满茶茧的手掌握住他的小手："锦逸，水温要像春日溪水漫过鹅卵石那样恰好。"那年他刚满七岁，鼻尖萦绕的茶香里，混着父亲长衫上若有若无的樟木香。
每年暮春焙茶时节，母亲总在西窗下绣茶宠。杭纺旗袍上落着碧螺春的清香，绣绷里的竹雕茶宠仿佛要从丝线上活过来。
"逸儿属兔，这茶宠便雕成捣药的玉兔吧。"
银针在月光下穿梭，母亲腕间翡翠镯子轻撞，发出细碎的清响。那时他总在生辰前夜收到茶宠，那年八岁生辰的玉兔茶宠，如今还带着新竹的青涩。
十岁那年，初夏雨后的竹林是他最爱的地方。春笋破土的脆响惊飞山雀，竹叶筛落的光斑在青砖上跳跃，他总把捡来的蝉蜕藏进竹筒。
有次贪玩弄脏了新衫，父亲罚他跪茶饼，却悄悄在他膝头垫了软枕。那天暮色漫过竹梢时，母亲牵起他的小手，将他带到檐下软藤椅上，又从食盒里端出桂花糖藕，看着苏锦逸红着眼眶，把清甜的糖汁蹭在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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