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绣娘血泪
虎丘后山的野菊花开得正盛,杨文柏踩着露水往半山亭走。
晨雾里传来木鱼声,卖香烛的老妇人挎着竹篮从石阶下来,篮底压着半张撕破的戏单。
"施主上香么?"老妇人眼角堆着皱纹,"后山净慈寺的菩萨最灵验。"
杨文柏摇摇头,目光却被戏单吸引——"端阳"两个字下面,印着模糊的"彩云阁"字样。
正要细看,山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穿桃红衫子的姑娘慌不择路地冲下来,发髻散了一半。她看见杨文柏像见了鬼似的,转身就往灌木丛里钻。
杨文柏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姑娘"啊"地叫出声——右脸肿得老高,嘴角结着血痂。
"小桃红?"杨文柏认出这是彩云阁的姑娘,"我是松鹤楼常客..."
姑娘浑身发抖,桃红衫子领口扯破了,露出锁骨处的梅花烙痕。
她突然跪下来磕头:"爷行行好,别送我回去!"额头撞在石板上"咚咚"响,"小红姐刚没了,我要是回去..."
山道上传来吆喝声。小桃红像受惊的兔子往杨文柏身后躲,他连忙拽着她闪进亭子后的山洞。洞里阴冷潮湿,石壁上爬满青苔。
"慢慢说。"杨文柏脱下外衫给她披上,"小红是谁?"
小桃红蜷缩在石壁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小红姐是...是跟我同屋的。
"她突然掀起衣襟,肚皮上横着道蜈蚣似的疤,"去年腊月,有个客人...她怀上了..."
洞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杨文柏捂住小桃红的嘴,听见胎记汉子在骂:"贱蹄子跑不远!三爷说了,抓回来先打断腿!"
等脚步声远去,小桃红已经哭湿了半边衣襟。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头裹着半块硬馒头和几缕头发:"小红姐临去前...从自己头上绞下来给我的..."
日头爬上树梢时,小桃红终于平静些。她解开衣带给杨文柏看后背——纵横交错的鞭痕间,有个用烙铁烫的"蓉"字。
"这是..."
"婉蓉姐的记号。"小桃红牙齿打颤,"三年前她反抗三爷,被吊在大梁上打...金三娘给每个姑娘都烙上,说是杀鸡儆猴..."
杨文柏摸出那方绣帕。小桃红一见就哭了:"是婉蓉姐的!她教我劈丝绣时,总在叶尖多挑一针..."她突然抓住杨文柏的手,"爷知道她葬哪儿么?我想去烧张纸..."
山脚下突然响起铜锣声。小桃红脸色煞白:"是青龙帮召集人的信号!"她哆嗦着从鞋底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小红姐藏的..."
油纸包里是半张当票和几页残账。当票上"苏氏"二字被血指印糊了一半,账本上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某月某日,永昌支取三百大洋""某月某日,购红花二两"...
"小红姐说,这是婉蓉姐临死前塞给她的。"小桃红突然撩起袖子,腕上铁链磨出的血痕还没结痂,"我们被锁在西厢房地下,每晚都能听见头顶锯木头的声音..."
正午的阳光照进山洞。杨文柏帮小桃红包扎手腕时,发现她指甲缝里嵌着木屑:"这是?"
"前晚帮厨偷的。"小桃红从怀里摸出块碎木片,上面沾着暗红,"从装'绣品'的箱子上抠下来的..."
木片上的气味杨文柏很熟悉——是仁济堂后院的药柜味儿,混着血腥气。他忽然想起消防局档案里,老王头说的"烧毁五间却报三间"。
"西厢房有地窖?"
小桃红点点头:"金三娘叫它'绣房'...二十来个姐妹关在里头,白天做绣活,晚上..."她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有的姐妹被带出去...就再没回来..."
下山路上,小桃红指着远处一棵老槐树:"上个月有个姐妹吊死在那儿...第二天尸体就不见了。"她拽住杨文柏的袖子,"爷,我听说...听说婉蓉姐不是自尽?"
杨文柏心头一跳:"谁说的?"
"小红姐偷听过金三娘说话..."小桃红声音越来越低,"说婉蓉姐知道了'大生意',三爷亲手..."
山脚茶棚的幌子突然晃动起来。小桃红像受惊的鹌鹑往杨文柏身后缩——胎记汉子正带着人挨个摊子搜查。
"别怕。"杨文柏摸出几个铜钱给茶棚老板,"借身衣裳。"
半刻钟后,穿粗布衣裳的小桃红低着头,跟杨文柏混进香客队伍。胎记汉子踹翻茶桌时,她死死攥住杨文柏的衣角,指甲隔着布料掐进他肉里。
"先去我表哥家避避。"杨文柏压低声音,"报馆后头有间印厂女工宿舍..."
队伍经过土地庙时,小桃红突然跪下来磕了个头。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她伸手进去摸出个东西——半截断簪,簪头是朵玉兰。
"婉蓉姐的..."她哽咽着把簪子递给杨文柏,"去年腊八,更夫老赵偷偷供在这儿的..."
簪子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拗断的。杨文柏忽然想起永昌钱庄账房缺的那根小指——也是右手,同样的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