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局中局
杨文柏刚推开律师楼的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摔杯子的声音。
"这案子不能接!"父亲杨老爷子的怒吼震得玻璃窗嗡嗡响,"青龙帮背后是谁你不知道?日本人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们杨家!"
杨文柏站在门口,看见父亲的脸涨得通红,手里的文明杖重重敲在地板上。
对面坐着他的老同学林世安,西装革履的律师正慢条斯理地擦着金丝眼镜。
"爹。"杨文柏走进屋,把账簿放在茶几上,"永昌钱庄的账,贩人的证据都在这里。"
杨老爷子翻开账簿,手指突然抖了起来:"这...这是要掉脑袋的..."
林世安戴上眼镜,仔细看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账目往来清晰,还有日本商社的收货签章。"他抬头看向杨文柏,"但光凭这个不够,得有活口作证。"
"彩云阁西厢房地下还关着八个姑娘。"杨文柏压低声音,"明晚青龙帮就要把她们装船运走。"
窗外传来卖报童的吆喝声:"号外号外!闸北纱厂罢工!警察开枪打死三人!"这喊声让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林世安突然合上账簿:"我去找租界的英国领事。"他起身披上外套,"但你们杨家得先..."
话没说完,绸缎庄的伙计慌慌张张冲进来:"老爷!不好了!铺子被人砸了!"
杨文柏跟着父亲赶到观前街时,绸缎庄的橱窗已经碎了一地。
靛青色的绸缎被踩满泥脚印,染缸倒扣在店中央,染料流得满地都是,像一滩发黑的血。商会赵会长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张公文。
"老杨啊。"赵会长山羊胡子一翘一翘,"有人举报你们以次充好,商会决定暂停你们的营业资格。"
杨文柏接过公文,背面印着个淡淡的青龙纹——分明是青龙帮的手笔。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掏出手帕捂住嘴,雪白的绢子上立刻洇开一朵红梅。
杨文柏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抬头正对上对面茶楼窗口——缺了根小指的账房先生正阴恻恻地朝这边笑。
深夜的报馆排字间,陈明远正在赶排明天的号外。油墨味熏得人头晕,杨文柏把账簿的复写本一份份装进信封。
"妇女救济会的李干事明天到。"陈明远抹了把脸上的油墨,"但她只带两个女学生,怎么对付得了青龙帮?"
小桃红蹲在墙角整理衣物,突然抬头:"我去找更夫老赵。"她瘦削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他欠婉蓉姐一条命。"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长两短,听着有些耳熟。杨文柏掀开窗帘一角,看见瘸腿的更夫正仰头望着报馆窗口,手里灯笼有节奏地晃动着。
"他说什么?"陈明远凑过来。
"明晚子时,货船提前开。"杨文柏盯着灯笼划出的轨迹,"青龙帮收到风声了。"
小桃红突然从包袱里掏出个油纸包:"小红姐留下的。"她展开油纸,里面是半张烧焦的船票,"她们...她们把姑娘们装船时,会给每人发一张..."
船票上的日期是明天,印着"大和丸"三个字。杨文柏突然想起什么,翻开通商名录——这艘日本商船明晚确实停靠胥门码头。
"来不及等租界的人了。"杨文柏抓起外套,"我去找白先生。"
玄妙观后街的馄饨摊还亮着灯。白先生裹着旧棉袍坐在条凳上,面前的馄饨汤已经凉了。
听完杨文柏的话,老人枯瘦的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青龙帮三爷每月初一十五要去丽春院听曲。"
"今天廿九..."
"但日本领事明晚在领事馆设宴。"白先生突然压低声音,"三爷必定要去献殷勤。"
杨文柏眼睛一亮。白先生却按住他的手:"别急着高兴。"老人从怀里摸出块怀表,"看看这个。"
表盖内侧贴着张小相片——穿学生装的年轻姑娘站在樱花树下,背后是"早稻田女子学堂"的匾额。
"这是......"
"我闺女。"白先生的声音突然哽咽,"三年前说是去上海读女中,结果..."老人猛地咳嗽起来,痰盂里又泛起血丝,"上月仁济堂的伙计说漏嘴,在横滨见过她..."
杨文柏这才明白,为什么老人对苏婉蓉的事如此上心。
回到杨家已是三更天。杨文柏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却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摊着本账册。
"爹?"
"咱们杨家祖传的田产地契。"老爷子拍拍账册,"你明天拿去钱庄抵押了。"
"这怎么行!"
"糊涂!"父亲突然拍案而起,又赶紧压低声音,"你以为青龙帮砸完铺子就完了?
"他拉开抽屉,取出把乌黑的手枪,"当年我跑马帮时用的,你带着防身。"
杨文柏接过枪,沉甸甸的压手。父亲突然老泪纵横:"你娘走的时候,最放不下就是你..."
院墙外突然传来野猫厮打的声音。父子俩同时噤声,只见墙头掠过几道黑影——分明是有人在外头蹲守。
杨文柏吹灭油灯,在黑暗中摸到床前。枕头下不知何时多了张字条,借着月光一看:"勿管闲事",落款画了条张牙舞爪的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