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距离

塌方事故的新闻在凌晨三点爆发。周祈安赶到西区工地时，暴雨正冲刷着扭曲的钢筋骨架。

"周工！"赵小川从救护车旁冲过来，雨衣帽檐下脸色惨白，"段老师在里面和救援队吵架！"

警戒线内，段银正拽着安全负责人的领子。他的镜片布满雨滴，白衬衫被泥浆染成灰色。"你们明知道地下有暗河！"周祈安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钢索，"图纸上根本没有这些承重柱！"

一道闪电劈下。周祈安看清了段银手里的东西：被雨水泡烂的图纸，右下角赫然盖着沈雅的批准章。

"周...周祈安？"段银突然发现了他，声音陡然低了八度，"你不该来..."

话音未落，周祈安已经跨过警戒线。他抓起安全帽扣在段银头上，系带擦过对方湿透的鬓角："呼吸。"他低声说，手指在段银后背画了个方框，"跟我做，四秒吸气，七秒屏息，八秒呼气。"

这是父亲教他的减压法。段银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最终跟上节奏。

"三位工人已经救出来了。"周祈安把伞倾向段银那边，任凭雨水打湿自己半边身体，"我刚从医院过来，都是轻伤。"

段银的眼镜滑到鼻尖。在它彻底掉落前，周祈安接住了——镜架温度烫得惊人。

"你发烧了。"

"只是淋雨..."段银突然向前栽去，额头重重抵在周祈安肩上。他的呼吸灼热潮湿："带我...离开这里..."

——

急诊室的荧光灯下，段银手背连着输液管，睡颜被高烧蒸出薄红。护士递来的病历表上，周祈安在"家属关系"栏停顿两秒，最终写下"同事"。

"39.8度！"林嘉怡冲进病房就惊呼，"段老师昨天明明说只是小感冒..."

"昨天？"周祈安捏扁了矿泉水瓶。

"他跑来工作室要你所有经手项目的结构图，说要做安全排查。"林嘉怡压低声音，"后来沈总监打电话骂人，说什么'别以为媒体能无法无天'..."

点滴瓶里的液体降得很慢。周祈安用棉签蘸水润湿段银干裂的嘴唇时，发现他锁骨处的疤痕比记忆中更狰狞——根本不是采访伤，而是某种锐器贯穿的痕迹。

凌晨五点，段银在咳嗽中醒来。他试图摘输液针的动作被周祈安按住："别动。"

"报道...要截稿了..."

"已经发了。"周祈安亮出手机，《建筑评论》官网头条是段银的署名文章：《论开发商的良心与钢筋哪个更脆弱》。

段银的瞳孔微微扩大："你...怎么有我的账号密码？"

"你烧糊涂时自己说的。"周祈安把病床摇起来，"还说了些别的。"

病房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点滴声。段银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病历表边缘，那里有周祈安写下的"同事"二字。

"比如？"

"比如你讨厌莼菜罐头里的添加剂。"周祈安递过保温杯，"比如你母亲现在住在里斯本。"他注视着段银绷紧的下颌线，"比如...你其实从不用香水，那天的雪松味是干洗店留香珠。"

段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窗外的雨停了，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平行的金线。

"塌方不是意外。"他突然说，"沈雅丈夫挪用了建材款。"输液管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晃动，"今早会有纪委的人找你..."

"我知道。"周祈安按住他扎针的手，"睡吧。"

"还有..."段银的睫毛垂下来，"那个疤痕...是大三时导师雇人..."

周祈安的指尖轻轻覆上那道伤。它比想象中更深，像道永远无法封缄的伤口。

"我父亲去世前一个月，"他忽然说，"接诊过一位钢琴老师。她手腕上有和你一模一样的胎记。"感觉到段银的僵硬，他继续道，"她不肯收诊金，只留下一本乐谱，扉页写着'给安仔'。"

段银的呼吸停滞了一拍。

"我找了她七年。"周祈安的声音很轻，"现在想想，或许该先去里斯本看看。"

护士来换药时，段银已经睡着了。他的左手虚握着，露出掌心一道刚结痂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图纸边缘划破的。周祈安小心地掰开他手指，放进那张从餐厅带回来的便签。

便签背面现在多了行字：「下次直接问我密码。顺便，你睫毛上有颗雨滴时，很像天琴座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