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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许南知比往常提前了二十分钟来到康复室。
昨晚似乎睡得不太安稳,脑海里总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明亮的眼睛,委屈的控诉,逃跑似的背影,还有自己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回应。
她推开康复室的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整洁的房间,然后,定格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那里,与往常不同。
一杯外带的冰美式咖啡,透明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冰凉的水珠,正静静地立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
咖啡的深褐色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醇厚。
杯子下面,压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嫩黄色的便利贴。
许南知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如常般走过去,将手提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她伸出指尖,先触碰了一下咖啡杯壁,冰凉湿润的触感瞬间传来。她拿起杯子,冷意顺着指尖蔓延。
然后,她捏起了那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用黑色的签字笔画着一个线条简单、甚至有些笨拙稚气的笑脸:一个圆圈,两个点点眼睛,一个向上弯起的半圆嘴巴 ○(^▽^)○ 。
笑脸画得不算好看,但能看出画的人很用力,每一笔都描得有些重。
笑脸旁边,是几行字。
字迹算不上好看,有些孩子气的歪扭,但写得异常认真,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书写:
「许老师,早上好!
希望这杯咖啡能让你有个清醒又美好的一天!
——徐必成」
没有提及昨天任何尴尬或越界的对话,没有多余的试探或追问。
只有一杯恰到好处的、她习惯在清晨用来唤醒自己的冰美式,和一个笨拙却充满暖意的笑脸。
许南知捏着那张小小的、柔软的黄色纸片,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油墨微微凸起的触感。
她看了很久,目光从那个笑脸,移到那几行认真的字,又移回笑脸。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金色的朝阳爬上窗棂,跃过百叶窗的缝隙,恰好落在那杯冰美式上,在桌面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琥珀色的光斑,也照亮了她手中那片温暖的黄色。
她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最终,她没有像处理其他无关的工作便签那样随手扔掉或贴在公示板上。
她转身,打开办公桌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那是她放私人物品和重要文件的地方。
她从里面拿出一本厚重深蓝色封面的《运动损伤康复与物理治疗学》,精装的书脊有些磨损,显示着它被经常翻阅。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找到中间靠后的一章,然后将那张小小的、带着笨拙笑脸和真诚问候的黄色便利贴,仔细地、平整地夹了进去,合上书,轻轻按压了一下。
书本合拢,将那个清晨的秘密温柔地收藏。
然后,她端起那杯冰美式,走到窗边,面朝着渐渐苏醒的庭院和远处城市的轮廓。
她低下头,就着吸管,轻轻吸了一口。
冰凉、苦涩、醇厚的液体滑过舌尖,流入喉咙,带来熟悉的、令人清醒的冲击感。
但今天,在这纯粹的苦涩之后,似乎还萦绕着一点点别的、微妙的、难以准确捕捉的味道。
像是一缕极淡的甜,又像是一种温暖的慰藉。
当上午的训练间歇,那个早已刻入她日常节奏的、带着独特轻快韵律的敲门声准时响起时,许南知正在整理一份训练建议。
她没有立刻说“请进”,而是停下了笔,静静地看着门的方向,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外面那个带着期待和一点点紧张的身影。
两秒后,她才开口,声音平静如常。
许南知进来。
门被推开。
徐必成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红白色队服T恤,头发似乎特意梳理过,显得格外清爽。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但眼神深处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观察,似乎在判断今天的“天气”。
他张了张嘴,那句练习了无数遍的“许老师早上好”就要脱口而出。
许南知早上好,徐必成。
许南知抬起头,先一步开口,截断了他程式化的问候。
她的声音不高,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室内。
徐必成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许南知坐在晨光中的身影。
他看到了她桌上那杯已经喝掉大半、插着吸管的冰美式,也无比清晰地听到了她叫出的那三个字——不是“一诺选手”,是“徐必成”。
阳光恰好从她身后的大窗户倾泻进来,给她周身轮廓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色光边,连她耳畔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没有戴那副总是泛着冷静光芒的眼镜,目光直直地望过来,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审视,多了几分这个清晨特有的、澄澈见底的温和。
巨大的、毫无预兆的喜悦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徐必成胸腔里轰然炸开,绚烂的烟火瞬间照亮了他整个世界,巨大的声浪冲击着他的理智,让他头晕目眩,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笑,想确认这不是幻觉,却发现喉咙被某种滚烫的、酸涩的、甜得发胀的情绪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他只能用力地、重重地、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回应这两个字。
然后,一个无法控制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灿烂、都要傻气、都要毫无保留的笑容,在他脸上彻底绽放开来。眼睛弯成了两弯明亮的月牙,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星光,嘴角咧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一诺.徐必成嗯!
他用力地应了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但无比响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赤诚和得寸进尺的勇气,他擅自换了一个更亲近的称呼,喊出了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却从未敢出口的两个字。
一诺.徐必成早上好,南知姐!
他叫得自然又亲昵,仿佛这个称呼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
许南知看着他几乎要闪瞎人眼的、傻气得可爱的笑脸,听着那个意料之外却又似乎情理之中的新称呼,没有皱眉,没有纠正,甚至连一丝不悦的神情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
冰川消融的涓涓细流,或许寂静无声。
但阳光普照的暖意,已然漫过堤岸,无声无息,却势不可挡。春天,似乎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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