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惊醒了整条花萼巷。苏锦蘸着茶水在八仙桌上画完最后一笔弧线,抬头正见着门房老周引着个穿浅灰西装的年轻人往正厅来。
"苏小姐,这位秦先生说是看了《申报》广告来谈生丝买卖。"老周说话时,那人的皮鞋尖已经堪堪点在门槛雕花处。
苏锦不着痕迹地将桌上水痕抹去:"秦先生来得倒巧,我们刚接了南京被服厂的订单。"话尾带起三分江南腔调,却把"被服厂"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楚。上个月商会派人来游说时,她也是用这柄软刀子挡了回去。
秦彻的视线扫过她袖口沾着的丝絮,忽然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卷泛黄的图纸:"苏小姐可知,您改良的束综提花机,早在三年前就被大阪的田村纺织申请了专利?"
檐角铜铃被秋风吹得叮当响。苏锦望着图纸上熟悉的墨迹,想起这是父亲临终前托人从东洋寄回的密信。她不动声色地端起盖碗,白瓷底磕在楠木桌面的声响惊飞了梁间燕子。
"秦先生既知这是烫手山芋,怎么还敢往火坑里跳?"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她月白衫子上烙下细密的菱形暗纹。这是用二十四片综框织就的独门暗花,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护身符。
年轻人忽然向前倾身,袖口露出半截瑞士表链:"因为我能让苏州的织机,比横滨的转得更快。"他指尖点在图纸某处,苏锦瞳孔猛地收缩——那里是她苦思半月的综框联动装置。
戌时的梆子声混着雨滴砸在瓦片上。苏锦握着火钳拨弄炭盆,火星溅到秦彻带来的英文报纸上,头条赫然印着《大阪每日新闻》:田村纺织获陆军省二十万码军服订单。
"他们用蒸汽织机。"秦彻突然出声,手指划过配图里整齐的厂房,"每台机器配八个女工,三班轮替。"
苏锦把烘暖的茶盏推过去:"秦先生见过女工的手指吗?被纱线勒得发紫,还要泡在碱水里理丝。"她撩起袖口,小臂内侧有道淡白疤痕,"这是十四岁那年被梭子划的,当时整匹云锦都染红了。"
窗外惊雷骤响,檐下灯笼剧烈摇晃。秦彻解开西装袖扣,腕骨上方露出相似的旧伤:"南洋种植园的甘蔗刀比梭子狠得多。"他转动茶杯,青瓷底显出一道裂纹,"就像这杯子,修补过反而更禁得起摔打。"
更夫报亥时的铜锣突然被枪声撕裂。苏锦猛地起身,账房先生浑身湿透撞进门来:"东郊仓库进水了!那批给美丰洋行的柞蚕丝......"
秦彻抄起门后油布伞:"用生石灰分层!我去码头找苦力!"他冲进雨幕时,苏锦注意到他西装后摆沾着星点朱砂——那是商会账册专用的印泥颜色。
腊月廿三祭灶日,新装的蒸汽锅炉在云锦坊后院轰鸣。苏锦盯着压力表指针,忽然朝烧火工喊:"减三成煤!"她扯下颈间丝巾包住泄气阀,腾起的白雾里传来布料撕裂声。
"苏当家好耳力。"秦彻的声音混着薄荷烟味飘来,"方才气压比标准值高了0.7个帕斯卡。"他递上牛皮纸包着的账本,"商会往来的货轮底舱,藏了三十台田村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