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翻到用朱砂圈注的船期表,指尖发凉:"他们要在租界开分厂?"油墨味刺得她眼眶发酸。父亲临终前吐着血沫说"守住祖传三十六片综"的画面,突然与账本上刺眼的日元符号重叠。
"守不住。"秦彻突然握住她颤抖的手腕,"但可以改。"他指尖点着账本边角,那里画着半幅齿轮结构图,"用蒸汽机带动传统综框,效率能提三倍。"
门外传来杂役的惊呼。两人冲进库房时,满地都是被剪断的经线。苏锦蹲身捡起半枚黄铜齿轮,突然冷笑:"他们倒是懂行,专挑地经下手。"转头却见秦彻盯着断口出神——那齿距分明是日本军工厂的规格。
元宵夜的月光被硝烟遮了大半。苏锦提着玻璃风灯摸进商会后院,耳畔忽然响起秦彻白日说的话:"今晚无论看到什么,戌时前必须离开。"
她贴着墙根挪到书房窗下,里头传来商会会长的咆哮:"......必须赶在三月三毁掉云锦坊的样机!"玻璃碎裂声炸响的瞬间,后颈突然袭来薄荷香——秦彻捂着她的嘴滚进假山缝隙。
"别动。"他呼吸喷在耳畔激起战栗,掌心肌肤相贴处传来规律敲击。苏锦屏息辨认:这是父亲教过的苏绣暗码,三短三长三短......SOS?
月光掠过秦彻侧脸,他眼底泛着血色,西装前襟隐约透出褐斑。苏锦猛然想起,这位置正是那日仓库抢运时,自己失手打翻的朱砂匣。
虹口靶子场的铁皮棚子底下,十六台织机分列两排。日本领事捋着仁丹胡朝评委席欠身:"为显公正,请诸君查验田村式最新织机。"镁光灯闪过,秦彻突然按住苏锦发抖的手腕——那机器传动轴竟与他们设计的蒸汽联动装置如出一辙。
"第一关,断梭续织!"主持人的铜锣震得丝线颤动。苏锦刚要起身,秦彻已经解开西装扣子:"这局我来。"他在满场哗然中走向云锦坊的矮脚机,左手却背在身后比出三根手指——这是他们彻夜试验时的暗号:三分钟解决。
田村派出的女工率先扯断纬线。苏锦盯着秦彻后颈的汗珠,突然发现他正用鞋尖轻点地板——那是改良织机时的节拍器节奏。当日本织机响起提示音时,秦彻的织梭却卡在第三片综框。
"要糟。"账房先生攥碎核桃,"综眼没对齐......"苏锦霍然站起,拔下银簪甩过去:"接着!"秦彻凌空接住发簪,竟将其插入经轴缝隙。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织机突然暴起三尺云锦,牡丹纹在阳光下泛起七彩光晕。
评委席传来茶杯碎裂声。英国公使指着缎面惊呼:"上帝!这经纬线居然换了颜色!"
秦彻抹去溅到脸上的机油,云锦末端赫然呈现渐变霞光。日本领事拍案而起:"这不合规......"
"比武章程第七款,"苏锦清亮嗓音压过骚动,"只规定续织长度,未限经纬变化。"她缓步走到场中,指尖拂过流光溢彩的缎面,"这是用二百八十八根染色蚕丝交替织就,请诸位过目。"
评委们传看织物时,秦彻忽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暗红。苏锦嗅到血腥气,想起昨夜巡厂时撞见他在库房焚烧带血的纱布。此刻他后腰抵着织机,西装下摆已晕开深色水痕。
"第二关,错纹修正!"铜锣再响。田村技师冷笑着掀开罩布,织机上的双鹤祥云图竟左右颠倒。日本记者哄笑起来:"鹤首朝西,不祥之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