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电梯里挤满了沉默的员工。往常这个时候，电梯里总是充满了闲聊和笑声，但今天只有机械运转的嗡嗡声和偶尔的咳嗽声。程锦缩在角落，手机屏幕上是苏梦昨晚发来的消息：「听说你们公司要被收购了？我老板今天见了星翰的股东。」

电梯停在25楼，又挤进来几个人。程锦认出来其中一位是财务部的李总监，她正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人说："...裁员至少30%，这周就会公布名单..."

程锦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包带。上周五下班时还一切正常，周末一条突如其来的全员邮件打破了平静——总部正在"评估战略合作机会"，周一上午十点全体会议。这种措辞在职场混过几年的人都懂：公司要被收购或合并了。

电梯到达28楼，程锦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办公区比平时安静得多，同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看到有人经过就立刻停止交谈。

"程姐！"小林一把拉住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你知道了吗？张维昨晚在朋友圈发了个意味深长的状态，说'新时代即将来临'，然后秒删了！"

程锦摇摇头："别瞎猜，等十点会议吧。"

她放下包，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秦毅的办公室。百叶窗紧闭，门口站着两个陌生西装男，一看就是总部来的人。

九点五十分，全体员工聚集在大会议室。程锦找了个靠中间的位置坐下，注意到前排坐着几位从未见过的高管，其中就有上次竞赛时那位刘天雄。他正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时不时看向门口，眼神锐利如鹰。

秦毅最后一个进来，身后跟着CEO和董事会成员。他今天穿了全黑西装，表情比平时更加冷峻，嘴角绷成一条直线。走过程锦身边时，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

CEO的讲话证实了大家的猜测：星翰传媒将被行业巨头宏远集团收购，交易预计下季度完成。"过渡期间"将有一些"架构优化"，具体细节由总部特派员刘天雄负责。

刘天雄接过话筒，声音洪亮得不自然："各位同仁，这是星翰发展的新机遇！当然，"他嘴角扯出一个假笑，"任何变革都伴随着调整。本周我们将评估各部门人员结构，周五公布优化名单。"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优化名单"——多么文明的用词，程锦心想。她看向秦毅，他坐在台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另外，"刘天雄补充道，"即日起所有对外通讯需经总部审核，任何泄密行为将视为严重违纪。"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秦毅身上，意味深长。

散会后，程锦被汹涌的人流挤到走廊角落。她正想去找小林，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程总监，借一步说话？"张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脸上挂着油腻的笑容。

程锦挣开他的手："有事？"

"听说宏远非常看重数字营销人才，"张维压低声音，"我在那边有些关系，也许能帮上忙..."

"谢谢，不必了。"程锦转身要走。

张维拦住她："别急着拒绝。秦毅自身难保，聪明人该为自己打算。"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秦毅办公室的方向，"特别是...关系特殊的下属。"

程锦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张维耸耸肩，"只是提醒你，职场站队很重要。考虑清楚，我等你消息。"

程锦回到工位，发现电脑上贴着一张便签：「中午12:30，地下车库B区。——Q」

这是秦毅的笔迹。程锦的心跳加速，迅速把便签撕下来塞进口袋。整个上午她都心不在焉，一边处理日常工作，一边观察办公室里的异常动向——总部的人在各个部门进进出出，带走一堆堆文件；同事们要么异常安静，要么过分热情地交谈；张维的办公室人来人往，像个小朝廷。

十二点二十五分，程锦借口去洗手间，绕路到地下车库。B区几乎空无一人，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库中回响。远处，一辆黑色奥迪亮了下车灯。

程锦走近时，副驾驶的门无声地开了。她迅速坐进去，关上门。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香气，秦毅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

"系安全带。"他低声说，"我们离开这里。"

车子驶出车库，阳光一下子洒进来。程锦偷偷打量秦毅的侧脸——他眉头紧锁，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右手食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这是他极度紧张时的小动作。

"我们去哪？"车子拐上主路后，程锦终于开口。

"吃饭。"秦毅简短回答，"需要谈些事情。"

他带她去了一家远离公司的小馆子，藏在胡同深处，客人寥寥。老板似乎认识秦毅，默默把他们引到一个僻静角落，上了壶菊花茶就走了。

"情况很糟？"程锦直接问道。

秦毅倒了两杯茶，推给她一杯："比你想象的更糟。这不是普通收购，而是资产剥离。宏远只要我们的客户资源和几个核心专利，其他都会砍掉。"

程锦倒吸一口冷气："意味着..."

"至少60%的人会被裁，整个创意部门可能全端。"秦毅的声音很低，"管理层也大换血。"

"包括您？"

秦毅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我是第一批。刘天雄一直想把我踢出总部体系。"

程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秦毅这段时间对她格外关注——他在为自己离开后做准备。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轻声问。

秦毅终于直视她的眼睛："因为你有选择。"他从内袋掏出一张名片推过来，"天辰传媒在挖人，开价是你现在薪资的1.8倍。猎头联系过你了吧？"

程锦瞪大眼睛。她确实收到过天辰的邮件，但以为是普通招聘广告，直接删了。

"你怎么..."

"行业没有秘密。"秦毅抿了口茶，"以你的能力，去天辰会有更好发展。"

菜上来了，简单的三菜一汤，但两人都没什么胃口。程锦机械地夹着菜，思绪万千。秦毅是在暗示她主动辞职吗？还是...

"您希望我走？"她终于问出口。

秦毅的手顿了一下："我希望你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什么决定对我最有利？"程锦不依不饶。

秦毅放下筷子，直视她的眼睛："离开星翰。在裁员名单公布前。"

回公司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程锦的心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理智地知道秦毅是对的，现在跳槽是最佳选择；另一半却固执地想要留下，不管面临什么风暴。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秦毅没有立即开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还有件事。"他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僵硬，"我前妻可能会联系你。无论她说什么，不要回应。"

程锦心头一震："为什么她会联系我？"

"因为她知道..."秦毅话到嘴边又改口，"她是个麻烦人物，就这样。"

程锦想问更多，但秦毅已经打开了车锁，示意谈话结束。

下午的工作像一场噩梦。程锦的邮箱突然收到总部发来的文件索取清单，要求她提供过去两年参与的所有项目资料。与此同时，小林悄悄告诉她，张维正在挨个找市场部员工谈话。

"他问了我一堆关于你和秦总的问题，"小林咬着嘴唇，"比如你们周末有没有一起加班，他送没送过你礼物..."

程锦的血液瞬间冻结。这明显是在收集对秦毅不利的证据。

快下班时，一封陌生邮件跳进程锦的邮箱。发件人叫"李媛"，主题是「关于秦毅你必须知道的事」。

程锦的手指悬在鼠标上，犹豫要不要点开。秦毅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

邮件内容像一记重拳击中她的胃：

「程小姐：

作为秦毅的前妻，我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他对我进行长达两年的精神虐待，最后因我举报他职场性骚扰而离婚。现在他对你的特殊关照，正是当年模式的翻版。附上我们的离婚协议部分内容及心理咨询记录供参考。小心别成为下一个我。」

附件是几张扫描文件，程锦只看了第一页就关掉了——那确实是秦毅和李媛的离婚证明，上面赫然写着"因不可调和的矛盾"解除婚姻关系。

程锦的思绪一片混乱。秦毅确实性格强势，但她从未感受到任何越界的骚扰。相反，他一直保持着近乎苛刻的professionalism。这封邮件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为什么秦毅会提前警告她？

正当她陷入沉思，办公室突然骚动起来。程锦抬头，看到两个保安站在秦毅办公室门口，刘天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面色严肃地说着什么。秦毅站在一旁，脸色苍白但镇定自若。

"出什么事了？"程锦拉住匆匆走过的小林。

"不知道！"小林眼睛瞪得老大，"听说有人举报秦总职场性骚扰，总部要暂停他职务调查！"

程锦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看向秦毅，恰好他也看过来，目光相交的瞬间，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介入。

但程锦已经站了起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秦毅被诬陷，不管那封邮件是真是假。

"刘总监！"她快步走上前，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响亮，"关于秦总的指控，我有话要说。"

整个办公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刘天雄转过身，眯起眼睛："程总监，这事与你无关。"

"有关。"程锦挺直腰板，"我作为秦总直接下属，可以证明他从未有任何不当行为。如果有所谓的'特殊关照'，那纯粹是基于专业能力的认可。"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秦毅的表情变得复杂，既有惊讶，又有一丝程锦读不懂的情绪。

刘天雄冷笑一声："很感人，但举报人提供了详细证据。"

"什么证据？"程锦不依不饶，"匿名指控吗？"

"不是匿名。"一个女声从门口传来。所有人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优雅女性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是我，李媛，秦毅的前妻。我有充分证据证明他的行为模式。"

程锦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女人和邮件里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端庄、知性，说话时声音微微颤抖，活脱脱一个受害者形象。

秦毅的脸色变得铁青："李媛，适可而止。"

"我只是不想更多女性受害。"李媛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程锦身上，意味深长，"特别是像程小姐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

程锦突然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李媛和张维，甚至可能包括刘天雄，都是一伙的。他们的目标不仅是赶走秦毅，还要彻底毁掉他的职业声誉。

"我坚持我的证词。"程锦一字一顿地说，"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个人恩怨指控，这不公平。"

刘天雄不耐烦地挥挥手："够了！秦毅暂停职务接受调查，程锦，你回去工作。其他人也是，别围观了。"

保安示意秦毅收拾个人物品。整个过程中，秦毅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只在经过程锦身边时低声说了句："谢谢，但没必要。"

看着秦毅被"护送"出办公室的背影，程锦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她回到工位，发现李媛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但留下了一张名片在她桌上：「如果需要聊聊，随时联系。——李媛」

接下来的两天像一场噩梦。秦毅的办公室被贴了封条，所有文件都被总部收走审查。张维突然变得趾高气扬，频繁出入刘天雄的临时办公室。公司里人心惶惶，大家都在猜测下一个被裁的是谁。

程锦也没能幸免。周四上午，她被叫进刘天雄的办公室，面对一连串关于她和秦毅关系的尖锐问题。

"秦毅为什么特别关照你？"刘天雄的小眼睛紧盯着她，"你们私下见过面吗？他送过你贵重礼物吗？"

程锦保持冷静，如实回答每一个问题，强调他们之间只有纯粹的工作关系。但当她提到那本设计书时，刘天雄的眼睛亮了起来。

"生日礼物？很贴心啊。"他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他也给前妻送过类似的礼物吗？就在开始控制她之前。"

程锦拒绝被激怒："秦总对所有优秀员工都不吝赞赏。如果您调查过，应该知道他每年都会给表现突出的下属送书。"

刘天雄哼了一声，突然转换话题："你对'星辰科技'项目了解多少？"

程锦一愣："我只参与了初期讨论，后来转给老刘负责了。"

"是吗？"刘天雄翻开一个文件夹，"但这里有份报告显示，最终方案中有你的签名。现在那个项目出了问题，星辰拒绝支付尾款，声称我们违约。"

程锦的心沉了下去。她确实在某个文件上签过名，但那是非常前期的草案，不可能是最终合同。

"我需要查看具体文件..."

"不必了。"刘天雄合上文件夹，"鉴于目前情况，你被暂时调离管理岗位，等待进一步调查。新加坡峰会也由张维代替出席。"

走出办公室，程锦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星辰项目她几乎没参与，怎么会出问题？除非...有人故意栽赃。

她刚回到工位，电话就响了。是天辰传媒的HR，热情洋溢地邀请她"尽快聊聊机会"。

"我们理解您现在可能不方便在公司谈，"对方圆滑地说，"可以约在咖啡馆，今天下班后？"

程锦机械地答应了。挂断电话，她看向窗外。阳光依然明媚，但她的世界仿佛在一周内天翻地覆。秦毅被调查，自己被降职，而张维和李媛却春风得意。最让她心痛的是，秦毅至今没有联系她，甚至没有感谢她冒险为他作证。

也许，程锦绝望地想，是时候接受天辰的邀请了。

第九章